第19章 春華(六)

張鐸在清談居庭門前看見了趙謙所說的場景。

席銀裹著他的袍衫蹲在門洞後,手中掰撕了一塊腌肉,小心地遞到雪龍沙的嘴邊,雪龍沙一張嘴,她便趕忙松了手,戒備地蹲在一旁看著,見那狗兒老老實實地吞了,又擡起頭來盯著著她手中的肉搖尾巴,這才又朝門前挪近了幾步。

那雪龍紗身上的傷處被她用布條纏了個嚴嚴實實。毛發不聳立,也就沒了平日裏的兇相,可憐兮兮地趴在門口,模樣看起來,竟然有些滑稽。

趙謙徑直走上前,彎腰摸了摸雪龍沙的頭。

席銀見他懟到面前,忙起身退了一步。

趙謙笑著擡起頭:“別怕,我在這兒,張退寒不敢打你。”

席銀聞言,這才朝趙謙身後看去。

張鐸負手立在門前,正低頭看著地上的雪龍沙。

雪龍沙嗅到氣味,忙收起前爪下意地向後縮去。一時傷口擦碰,痛得嗚咽出聲。

張鐸眉頭一蹙,心中忽地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同樣是用暴力抑制獸類的兇性,他施暴之後毫無憐憫,甚至渴望飲血啖肉。以至於雪龍沙一見他就恐懼地要躲。

而她平復下來之後卻還想得起給那只畜生端一碗水,撕一塊肉。於是那狗不僅不怕她,甚至還肯愚蠢地對著她搖尾巴……

“我讓你收拾庭院,收拾好了?”

“好了……”

她應地有些踟躕。

趙謙拍了拍手,站起身:“張退寒,說話能不那麽生硬嗎?平宣是一段時間不會理你了,這可是你身邊唯一的姑娘了,氣走了,我看誰照顧你。”

張鐸擡腿往裏走,冷道:“我讓你來做什麽你忘了?”說著,又回頭對她:“你也進來。”

趙謙抱臂不以為然:“為你操心你也不明白,算了。”說完笑著沖席銀招了招手:“別站在那兒吹風,關好門進來。”

趙謙一進庭中,就要去推清談居的門,卻聽得背後一聲冷喝:“站著。”

他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回頭捏著耳朵道:“你這裏面是有寶貝不能讓人看嗎?誰都不讓進。”說著又睇向席銀:“姑娘,說說他那裏面有什麽。”

有什麽?

席銀悄悄看了一眼張鐸。他立在矮梅下一言未發,面目卻有些駭人。

她自然什麽也不敢說,但細想之後,發覺他雖權極洛陽,生活起居上到當真簡陋的厲害,若說東西家當,除了一堆治傷的瓶瓶罐罐,就只剩那一尊白玉觀音了。但奇怪的是,他不許那尊觀音相沾染一絲灰塵,自己卻又從不上香禮拜。

“姑娘。”

“在”

她回過神來,卻見趙謙的臉已然快懟到她面前了。

忙下意識地垂下頭,攪纏著腰間的絳帶。

“奴……奴不知道。”

“睜眼說瞎話。”

這句話卻是出自張鐸的口中。

席銀不及應聲,卻聽趙謙回頂道:“還不是維護你。”

“你住口。”

趙謙攤手道:“好,我閉嘴,你們說正經事吧。說完我好帶她走。”

“什麽,帶我走?”

席銀一怔,不禁脫口問:“帶我去找我兄長嗎?”

誰知話聲未落,卻聽張鐸寒聲道:“不要再讓我聽到你提他。”

這話果然奏效,她脖子一縮,把後話吞了回去,靜靜地等待著他的處置。

張鐸側對趙謙道:“你把她帶到洛陽獄,先不要送去廷尉,等李繼來提人。”

趙謙捏了捏鼻子:“成,洛陽獄怎麽審她,傷成這樣……”

她說著,上上下下掃了她一遍:“已經可以裝個樣子了,別動刑了吧。”

席銀心驚膽戰地聽著二人的對話,“公子要把我……交出嗎?”

張鐸沒有說話,趙謙笑道:“別怕,他把你交給我了,就委屈你跟著我,去洛陽獄見識幾日。到時候,他們問你什麽,你就聽著,知道什麽說什麽,別的不用管了,交給我來應付。”

“什麽意思……洛陽獄……我……”

張鐸朝她走近幾步,伸手抓起她被咬傷的手臂,挽起她的袖口,露出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對趙謙道:“她這是咬傷,洛陽獄有這種考竟的法子?”

趙謙撇了撇嘴,喃了一句:“人是正經衙口,哪裏像你那兒那麽黑……”

“說什麽?”

“哦,不是,我說那到沒有。”

張鐸看了他一眼,續道“那就不像,她身上的鞭傷是前幾日的舊傷,到了廷尉糊弄不過去。”

席銀聞言,下意識地要抽手,誰知又被他硬生生地握。

“想跑?”

“我不想挨打……”

“我知道你不想挨打,但誰不是這樣過來的。還想不想報復差點害死你和兄長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話說得隱晦不明,她卻好像聽明白了,低頭看向張鐸那只同樣受過傷的手臂,抿著嘴唇不再出聲。眼眶微微發紅,眼底漸漸蘊起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