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姬稷入帝台一年,從王太子成為帝太子,除了稱呼上的變化外,他自己並未覺得和從前有何不同。

迄今他還和過去在殷國那樣,與王父兄弟同住一處宮殿。夏天子的王宮女媧台華麗雄偉,是殷地宮宇所不能及的,比起殷國的舊王宮,他更喜歡現在的女媧台。

原本他該住雲澤台。殷國沒有特意為儲君建造的東宮居所,王子向來是和國君同享一處宮室,姬稷也是來了帝台之後,才知道原來帝太子另有宮室。

夏天子沒有兒子,自然也就沒有太子,雲澤台許久不曾住人,姬稷遠遠地在雲澤台外看了一眼,未曾停留。

他是王父的太子,他該住在女媧台,而不是這個遭人廢棄的雲澤台。

他自己都不想住的地方,偏偏別人以為他會回來住。

送那麽多公卿之女入雲澤台,當他是楚國那個酒囊飯袋的太子熊硬,整天掛在女人褲腰帶上嗎?

姬稷不喜歡雲澤台,所以他沒想過回來,更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以這般狼狽的模樣踏足此地,還被人看了個正著。

此刻姬稷非常惱怒。

趙枝枝怯生,想要立馬跑開,她察覺到對面人的怒意。她害怕又不解,明明什麽都沒做,只是多看了幾眼,此人為何要惱?

趙枝枝心中一番糾結,最終還是壓住逃跑的沖動,大著膽子打量眼前人。

這個人雖然有些兇,但生得漂亮啊!烏發雪肌,唇紅齒白,比她在雲澤台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這個人,是新來的美人?聽口音,不像是帝台本地人,是楚人,齊人,還是趙人?

少女的眼神越黏越近,姬稷的臉越偏越遠,脖子都快扭斷,余光裏少女仍仰著頭緊盯他。

姬稷很不自在。他下意識往腰間一摸,那裏已無佩劍,取而代之的是女子佩飾。

這時方想起,與季大夫分開時,他的隨仆昭明落在了那裏,他的佩劍也落在那裏。

“你……你是新來的貴女嗎?”趙枝枝鼓起勇氣紅著臉搭話。

姬稷睨眼瞥過去,冷厲的視線掃過少女黑靈靈的眼,像小鹿般圓圓大大的眼,可憐又可愛,期待又害怕地正看著他。

姬稷眉頭一豎,趙枝枝眼睛一縮又瞪開,雖還是緊張,但已沒有剛才那般小心翼翼。

姬稷心中郁悶又煩躁。

原以為趁她對那墻自言自語時嚇她一嚇,就能將人趕走,哪想此女膽大,不但不跑,竟敢還敢詢問他是誰。

瞧她衣著,雖樸素無華,但姿容柔美,令人眼前一亮,定是外面那些人送進雲澤台的禮物之一。能挑出這等相貌的人,她的主家倒是費了些心思。

美人是美,就是太不識趣。

誰準她張著那雙大眼睛正視他的!

荒涼的宮宇滿是枯葉雜草,天邊夕陽漸退,秋風呼嘯刮過,嗚嗚咽咽似厲鬼哭泣。

姬稷耳朵一聳,屏息遙聽風從墻那邊傳來的動靜。

習武之人,耳力勝於常人百倍。一墻之隔的街市,各家私卒的腳步聲逼近又遠走,外面再無半分響聲時,姬稷袖下緊握的拳頭這才松開,掌心全是汗。

“方才你說話,嗓音頗啞,是發生什麽事了嗎?”趙枝枝繼續努力搭話,眨著友好善意的目光。

姬稷板著臉,不理。

此刻他裝著女子的衣裙,梳著女子的發髻,誰都不想理。就是他王父來了,他也不會理。

更何況,她問的這是什麽話?他是男子,聲音本來就該低沉穩重。

趙枝枝怕他誤會自己有意挑釁,雲澤台的女子,聽不得別人說她們半句不好,哪怕說嗓子啞也不行。

她連忙添上一句:“雖然有些沙啞,但你的聲音仍是十分清麗悅耳。”

姬稷並未被取悅到,胸中悶氣更堵。

著婦人裝扮是一回事,順理成章不帶一點懷疑被人認作女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趙枝枝悄悄用自己的眼比劃,這個人身姿高挑,不知吃了什麽長大,才能生得如此天人般的儀容。真是令人羨慕。

阿元和金子總說她是雲澤台最美麗的女子,若是見了這個人,大概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

姬稷緊皺眉頭,雖不喜被人窺見此刻女容模樣,但因心中記掛外面的情況,也就沒有出聲呵斥問罪。

他離開時,暴徒正圍了季衡的馬車,他留下了昭明,有昭明在,季衡不會有事。今日出遊,未曾懸掛殷人銅斧圖騰,是以各家私卒不會知道他就在那輛馬車裏,只會當做城中尋常貴胄子弟出行。

舊貴作亂,王宮大門定早已關閉,他回不了王宮,他也不能回去,離王宮最近的雲澤台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彼時他沒有選擇,為避人耳目逃走,只能聽從季衡的建議,穿上季衡車裏的女子衣裳,戴上車裏角落尋來的骨簪發梳。

如今回過神一想,季衡車裏為何會備嶄新的女子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