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囚雀(四)

他的音色非常好聽,如果非要一個比喻的話,應該像她第一次逃出那座冰冷漆黑的屋子時,在初春夜幕下拂過她衣角的風,從草木泉水星辰中而生,攜著些許世俗人間的溫暖煙火氣息落在她鼻尖,柔軟卻又清冽。

克莉絲塔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站在她面前這個看起來有一堆難以忍受怪癖的青年,與他年紀相當的人相比,也是無可挑剔的優秀。

只是行事太不靠譜了。

她低頭坐進車裏,發現駕駛座被一位中年男士占據。

“親愛的先生,車和司機都來自你哥哥的友情贊助?”

“你可以這麽認為。”他關上車門。

“說實話,你下車等我這件事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太吵了,影響我思考。”

“讓您靜心思考的條件可真不簡單。”

她知道夏洛克指的是前排那位無辜的司機。

***

這場宴會在伯德家族的私人城堡舉行。作為自工業革命起發家的新興貴族階層,伯德家族財富據說可以買下一個倫敦。與之相反的是,這個家族人丁凋零,上任家主僅有一女,未及成年就病逝夭折,現任家主是伯德家族的養子。老家主臨終前立下遺囑,將養子定為繼承人,也是多虧這位養子手腕淩厲,才沒讓家族產業被旁支瓜分。

而最讓克莉絲塔感興趣的是,伯德家族有三座私人城堡,但這座城堡僅用來每年定時舉辦一次宴會,邀請各地名流出席。平時並不對外開放。

怎麽看都像定時舉行的聚眾違法活動。

一下車就有人接引他們。

是兩個打扮正式的年輕男子,一位要求他們出示邀請函,一個端著一個托盤,上面陳列著不少花裏胡哨的面具。

她瞄了夏洛克一眼,完全進入角色的“霍夫曼先生”恰到好處表現出第一次參加宴會的新奇迷惑,“是假面舞會嗎?”

事實上,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在一堆人進行見不得人的非法活動時,總要給自己扯張遮羞布。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一堆道貌岸然的淑女紳士,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碰到熟人也難免尷尬。

克莉絲塔嗔怪地瞪了夏洛克一眼,拿起一張銀色的蝴蝶面具,上面嵌著花花綠綠的各色寶石簡直讓她覺得品味受到了沖擊。

她自然地把面具遞給夏洛克,“問那麽多做什麽,反正總要知道的。這個給你。”

然後愉快地給自己挑了張簡單素雅的面具。

夏洛克∶“夫人,柏林不少女士都提議你無事時去上一門藝術鑒賞的課,也好打發時間。宴會結束後,我們就可以把這事提上日程了。”

“那你碰見這些的女士可真是品味堪憂。”

克莉絲塔帶上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小巧的下巴。

其實她認為這面具對於偽裝身份,並沒有什麽用。

最起碼她可以向英國人的上帝發誓,即使夏洛克把整張臉都遮起來,她也絕對認得出。

不過舉辦方這麽認為,那也沒有辦法。

她留意了一下,一共有十六扇門通往主廳。兩位接引者帶著他們從某一扇門進入宴會廳,完美避開與其他客人的相遇。

這位主辦者是個很心細的人。

宴會廳用金碧輝煌來形容絲毫不過分。水晶吊燈垂著累累瓔珞,折泛出溢彩流光。巨大的落地窗裝滿夜空的星辰,金紅交織的錦緞窗簾微微拂動,四周墻壁上飾以名家畫作,從倫勃朗到魯本斯再到當代畫家,見證這這個家族的命運沉浮。

最吸引她心神的是一幅在一眾名家中並不矚目的畫作。畫面中女神阿帕特被荊棘纏繞,十二提坦神圍繞在她周圍。

那並不對應某個神話裏的場景。

“那幅畫又有什麽特別之處?”被艾莎的畫坑了兩回的夏洛克瞥了一眼她,難得不太確定的問。

“啊,特別之處嗎?它特別值錢呀,五年前曾在在倫敦拍賣行拍出四百二十七萬英磅的高價。”

“是我母親的遺作。”

她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完,很快移開目光,打量起廳間來來往往的男女。

那幅畫在她母親死後借著遺作的噱頭迅速拍出,一位匿名買家高價帶走了它,拍出後所得的金錢被存入屬於她的基金會,待她成年後才有權自由支配。

她就是那個明明擁有巨額資產,卻仍然連打出租車都要剝削夏洛克的窮光蛋。

她一直覺得這幅畫中隱含著她母親遺留下的信息,是她所追尋的真相。

可如今一見,又覺得好像真的只是一幅普通的畫作。

沒有再討論藝術作品,夏洛克端了杯葡萄酒,壓低聲音∶“這些客人來自各個國家,男性人數明顯多於女性。”

她將食指豎在唇邊,神色溫柔,猶如年輕夫妻或情人間的隱秘低喃∶“夏洛克,你只是來參加宴會的。總有人會替我們打開那扇通往真相的門。你的目光有點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