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月二十三,未時末,日頭偏西,將落不落。

考官收卷,秋試結束,長青街上各個衣著幹凈、手持折扇的男子大談考題。

這些人大多是世家子弟,說起來壓根不必赴考,不過來走個過場,若真運氣好進了六部,往後還能在外吹噓說是自個兒考上的。

付毓揚背手走在一旁,眾所周知當今皇後是他幼妹,因而這些世家子弟,對他也難免奉承。

剛與他結識不久的席出傑湊過來道:“聽聞付兄自幼拜在文壇大家門下,想必今日這考題,難不住付兄吧。”

付毓揚倒是實話實說,“難住了,怕是要來年再考一回。”

旁人都當他說笑,這些人裏頭,哪個不是來走過場的,即便是真考不上,動動關系不就成了?

何況,他還是皇後的兄長,這個面子,禮部還能不給?

不僅外人這樣想,姜氏亦是如此道:“這回落榜,又是要磋磨一年,不如進宮去求——”

“母親。”付毓揚皺眉,“父親的面子裏子都丟沒了,您給兒子留留吧。”

姜氏訕訕住了嘴,她這個兒子,哪裏都好,模樣、學識,在她這個母親眼裏皆屬上乘,就是性子實在清傲……

且非付嚴栢那般假清傲。

晚膳後,付毓平從洗春苑來,問了他考的如何,聽他把握不大,拍兩下他的肩,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付毓平年紀尚小,家中排第四,也不過比付茗頌大幾個月,如今還未十七。

若非年歲尚小,他便能同付毓揚一同赴考。

回了洗春苑後,付毓平又鉆進屋中,剛捧起經卷,房門便被推開。

來人帶著幾分戾氣,連帶著推門聲都重了些許。

“你成日只知讀書,娘的事,我的事,你便全然不管了?”付姝妍咬牙氣道。

付毓平擡頭,聽她這話,大抵知道她打聽出雲姨娘的下落。

他握住拳頭,掙紮一下,還是望向付姝妍。

“她現在,”付姝妍說著,紅了眼眶,“叫牙婆賣到平周郡,在大戶人家做奴,你說,你說大夫人心可真狠。”

付毓平緊緊抿住唇,姐弟二人你望我我望你,靜默半響。

“咯吱”一聲,付毓平起身走向高幾,彎腰從高幾下的一道暗格中拿出黃花梨制的匣子,回身放在付姝妍面前。

付姝妍沉著臉:“你這是何意?”

“我攢的積蓄,應夠替娘贖回身契,剩下的,緊衣節食,還能撐些日子。”

“然後呢?”

“二姐,別生事了。”付毓平皺眉。

上回,姚家和梨花粉的事,付姝妍叫老太太丟進宗祠裏,付毓平便已知來龍去脈。

實在心驚。

付姝妍瞪他,忽的就崩潰了,“你知道什麽,你不在家中這些年,根本不知我與娘如何過的,處處討好父親與祖母,現下換來甚?父親不疼我,祖母也不待見我,我的婚事交由大夫人照看,她能給我許什麽好人家……現在,外頭的人都在看我們笑話,她們背地裏定是在傳些閑言碎語!”

說話間,付姝妍捂臉蹲了下去。

付毓平心下難受,只好輕攬住她,“二姐,別想了,別想了,外頭根本不知這件事,怎會在傳閑言碎語?”

好容易哄睡了付姝妍,付毓平疲憊的靠在座椅上,問青檀道,“二姐近日可都有服藥?”

青檀抿唇,“都用了,可也不見好,公子,姑娘她……不會出事吧?”

自雲姨娘被發賣後,付姝妍的狀態時好時壞,渾渾噩噩,平日裏就在洗春苑這幾平米地裏走動。

酉時,見她轉醒,青檀忙迎上去替她更衣。

付姝妍從妝奩中挑了幾支貴重的簪子,小心用帕子折疊起來。

付毓平給的積蓄,全是銀票,無需典當,可她自己身上卻無多少現銀,只好拿貴重物品去換。

青檀見她如此,呐呐道:“姑娘這是?”

她小憩半個時辰,精神比之方才好多,總算是能平靜說話。

“四弟的銀票替娘贖回賣身契,再加上我的,湊合著讓她……”

讓她如何?

這麽些銀子,能過的好到哪去?

思此,付姝妍咬咬牙,將這口氣咽下。

典當行位於長青街最末,選址有趣,比鄰珍寶閣。

一個賣首飾,一個買首飾。

付姝妍將簪子、戒指、鐲子,甚至連最心愛的翡翠玉都一並當了出去,共二十六兩。

正欲離去時,耳邊忽然傳進兩道嬉鬧的聲音,就隔著一面空心墻————

“蘇大姑娘,這白玉鐲子你看得上麽?我買下給你做下月的生辰禮如何?”

“筱姐姐送禮,我哪敢看不上?”

“你蘇大姑娘看上的,可都非凡物,見過皇上了?”

付姝妍腳步一頓,說話的二人,其中一個叫萬筱,郡王府長女,嫁了平章政事嫡子,身份可謂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