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幕低垂,秋風拂過,下過雨的京城涼意四起,月色鋪灑在永福宮外的荷池上,銀光閃閃,意境十足。

然,下了龍攆的人一眼都懶得欣賞,徑直朝裏去。

這個時辰,按理說沈太後早該歇下,可此刻永福宮燈火通明,意味著沈太後不僅未睡,還在等人。

至於等的人,已經來了。

沈太後倚在貴妃榻上,兩手捧著一串佛珠,在燭光下細細欣賞。

古棕色的佛珠,一顆顆圓潤飽滿,富有光澤。

聞恕緩緩走近,沈太後未擡頭,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這蘇丫頭有心,特上承恩寺求開了光的佛珠,她知道哀家信佛。”

聞恕挑了一處左下手的座椅坐下,身姿筆挺,瞧了一眼,“蘇太傅德高望重,乃朕恩師,於朕有恩。”

聽他如此,沈太後便知後頭定要跟一句“但是”,她稍稍起身坐直。

“蘇家僅有一女,於情於理,都該多加照拂,她年歲已長,身旁又無近親長輩,母後看她自幼長大,不若為她擇一良胥,也算不負蘇太傅。”

聽聽,聽聽。

她這個兒子,說話滴水不漏,字字句句為人想,還偏挑不出一出錯來。真是氣人。

沈太後將佛珠遞給許姑姑,側身看他:“皇上以為哀家不想?哀家看她長大,知她最重情誼,一顆芳心錯付,哀家心疼,恨不能將京中最好的男兒配給她才是,可人家心裏眼裏,全是個沒心肝的!”

聞恕眸色沉下,抿唇不言。

關於蘇禾,哪怕是十七歲生辰前,他也未曾動心過。至多,蘇禾也只是個玩伴,同薛顯清、沈其衡,甚至是聞昔,都無任何差異。

是以,聞恕心中並無半點愧疚,面無神色到近乎無情,道:“讓她進宮守活寡,母後就舍得?”

沈太後一口氣提到胸腔,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他道:“兒臣舍不得,蘇禾不似宮中那些身份低微的庶女那般安分,她性子傲,若是進宮,遲早叫皇後受委屈。”

沈太後神色復雜,猶如一只被吹大的囊袋,還未來得及炸,便叫人紮破個洞,放了氣……

今日蘇禾來,還往昭陽宮送了新婚賀禮,依沈太後對聞恕的了解,便猜他會來,是以就在此候著。

可她現在頭疼,頭疼,實在不想同他說話。

“哀家累了,皇上回吧。”沈太後屈指抵上自己的太陽穴,“哀家就沒想讓她入宮,皇上若是真有心,便好生挑幾位人選,送到永福宮,哀家掌掌眼。”

聞恕順著沈太後給的台階,頷首道:“兒臣盡快。”

宮門外,馬車佇立。

宋長訣空手進宮,離宮時卻捏著一本小冊子。

他彎腰鉆進馬車,待馬蹄聲起時,才低頭翻看。

魏啟平、徐武、周盛旺、林途重……等等,不下二十人,有的宋長訣打過交道,有的則只是點頭之交。

這些人,要麽手握兵權,要麽在朝中十分說的上話,例如這個周盛旺,正二品左都禦史,都察院最能說上話的人,整個都察院自成一派,為周盛旺馬首是瞻。

無論朝廷各部,但凡出現一言堂,必不是好現象。

宋長訣捏了捏眉心,疲憊的閉上眼,想起方才禦書房裏的談話,並不多,三言兩語述盡其意————

“挑明身份,於你有何益?”

“皇上看在微臣的面上,或許能待她好些。”

聞恕笑了:“宋長訣,你一個工部五品小官,你能作甚?”

宋長訣:“微臣有多大本事,皇上心知肚明。朝中勢力分割,黨派相爭,皇後無勢,付家靠不住,皇上就是能護她,也免不得同各臣周旋。”

“你覺得,你能成為她在朝中的靠山?”

“能。”

聞恕道了一個“行”字,丟下一則名錄給他,分明是蓄謀已久。

宋長訣這才知道,這是上了他的當,今日,他有意等他自己找上門的。

馬車停下,宋長訣靜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下車。

一手扣住宋家大宅的門環,他忽的頓住,擡頭望向一片漆黑,連星子都無幾顆的天。

小廝遲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大人,這天有何不對勁的?”

月光落下,襯得少年一張臉柔和許多。

他驀然彎了彎唇,“天色挺好。”

小廝訝然,側頭瞧瞧他,又擡頭望望天,黑霧蒙蒙,哪裏好?

聞恕低燒已退,可風寒未愈,未免讓付茗頌跟著遭罪,本想擺駕回景陽宮,卻得元祿一句:“皇上,最後一帖藥還沒服用呢。”

藥汁在昭陽宮,聞恕猶豫片刻,點頭應下。

他到時,素心與遮月一左一右守在寢殿外,手中各挑一盞燈,屋裏頭泛有微弱的燭光。

都這個時辰了,她還沒睡下?

見她來,遮月面色一喜,輕聲道:“皇上可算來了,娘娘等您用藥呢,還以為您今夜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