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靜夜寂寂,男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辨,他快步走回來,居高臨下地盯著糜蕪,一字一頓說道:“既招惹了我,此生此世,除了我,你誰也休想嫁!”

糜蕪一只手攏著領口,在黑暗中看了他,嗤的一笑。

男女之間,果然是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落了下風。眼下看來,是他輸了。

所謂嫁他,所謂正妻的名分,不過是用來試探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既然猶豫,她就沒必要留戀,更何況最強的那個,始終都在宮裏。

假若她有惠妃的手段,又何愁幫不到窈娘,又何愁不能做自己的主張?

糜蕪搖了搖頭,閑閑說道:“我的事,並不是你說了算。”

崔恕便道:“你盡可以試試。”

“好呀。”糜蕪歪了頭,笑笑地看著他,“那麽我就試試。”

任憑他手眼通天,也絕對管不到皇帝。

最初的慍怒很快過去,崔恕平復了心情,淡淡說道:“奉陪到底。”

“好。”糜蕪徑自在帳中躺下,道,“走的時候替我帶上門,窗戶也要關好。”

她翻了身,背對著他不再說話,呼吸很快綿長了起來,崔恕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著她蜿蜒的輪廓,心中沉浮不定,終究還是邁步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跟著又關了窗。

走到院中時,不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男女之間便如對弈,不管執黑執白,先發後發,但凡棋手心意動搖者,這一句便顯了頹勢——說到底,他對於她,終究是必得之心太盛。

她並沒什麽可以跟他談的條件,然而她只憑著自己,便拴牢了他。愛欲之事,從來都是蝕骨毒藥,沾不得。

崔恕摸了下唇上的紅腫,快步走了出去,只等功成回來,便是娶她的日子,她這劑毒藥,他勢必要飲下去。

五更時分,糜蕪悠悠醒來,擡眼看時,窗紗上已經一片透亮,也不知道崔恕這時候走了沒有?

嘴唇上突然火燒火燎起來,耳根上也覺得熱,糜蕪捂著臉,突然想起那天他那句“別以我不會動你”,一顆心越發跳得厲害。

這個男人,真是極難掌控,與他的每次較量,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只怕葬送的就是自己。

外面漸漸有了人聲,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後一天,所有決定要帶走的家什物件都會趕在日落前送走,江家諸人也會搬去宗祠後邊供祭祀的地方居住,今天,也是窈娘與霍建章約定的最後一天。

坐在妝台前梳頭時,拾翠見瓷枕放在桌上,不覺好奇問道:“枕頭怎麽在那裏?”

糜蕪心底一跳,想起昨夜種種,下意識地掩了唇。他這時應該已經走了吧,也不知他該如何掩飾唇上的傷?

巳時前後,幾輛大車載著江家的主子們駛出曾經的忠靖侯府,緩緩向宗祠出發,糜蕪與劉氏坐在最後一輛車上,滿耳朵聽見的,都是女人們喟嘆哭泣的聲音,就連劉氏也眼睛濕濕,看著她沒好氣地說:“到底是你心腸硬,一滴眼淚都沒有!”

糜蕪嗤的一笑,拈一顆櫻桃塞進她嘴裏,輕快地說道:“反正搬到哪裏都能跟祖母一起,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麽好哭呢。”

劉氏嘆一口氣,悶悶地說道:“我打十歲上頭被賣到忠靖侯府,到如今也在這裏頭住了四十來年,從來沒想到臨老還要被攆出去……”

糜蕪輕輕拍著她,安慰道:“世上的事難說的很,誰敢說我們就回不來了呢?”

就在此時,最前面的車子裏突然傳來顧夢初的斥責聲,跟著又是蘇明苑嗚嗚咽咽的哭聲,糜蕪皺了眉,道:“祖母,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太太好像跟明苑姐姐拌嘴了?”

“你還不知道吧,”劉氏冷哼一聲,“蘇明苑看不上紹兒,吵鬧著要嫁崔恕,差點沒把姓顧的氣死。”

糜蕪乍然聽見崔恕的名字,不覺怔了一下,唇上立刻又熱起來,轉了臉說道:“崔恕好福氣,竟能交上這種桃花運。”

“什麽福氣,被蘇明苑瞧上那才叫倒了八輩子的黴!”劉氏道,“我最看不上她那副模樣,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丫頭,被姓顧的寵得比正經官小姐還尊貴,明明好吃好喝伺候著,綾羅綢緞身上穿著,偏她整天哭哭啼啼的,好像誰都虧待了她似的,討厭得很!”

“祖母說的痛快!”糜蕪定定神,轉了話頭,“那天我聽太太說了一句話,她說,我娘害死了她娘,這是怎麽回事?”

劉氏皺了眉,想了半天才搖搖頭,道:“這話從何說起?顧家老太太我記得是得了急症,跟你爹同一年沒的,與你娘有什麽關系?”

糜蕪心中一動,總覺得有什麽線索從腦中閃過,一時卻又想不清楚,沉吟著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紹兒兩歲的時候。”劉氏回憶著說道,“說起來,那一年死的人真是不少,顧老爺跟顧老太太是前後腳沒的,顧家一下子就敗了,姓顧的傷透了心,大病一場,大半年都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