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家人亂哄哄的忙亂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時,漸漸也接受了奪爵的結局,稍稍平復了頭天的慌亂。內宅在顧夢初的指揮下開始歸攏細軟,登記造冊,外院在江紹的安排下忙著歸攏賬目,聯系車馬,下人們也都被管事安排到各處搬運家什,檢查遺漏,府門外的車馬絡繹不絕,一趟趟往宗祠那邊運送。

糜蕪回府不久,放在倚香院中的東西本就不多,很快就將貼身常用的物件收拾整齊,命拾翠押車往宗祠那邊送,又讓白術收拾被褥和家具,跟著打發紫蘇去外面買蜜煎櫻桃,四顧無人,這才往窗台上放了一盆花。

張離來的很快,在院墻底下遙遙向她行禮,問道:“小姐有什麽吩咐?”

院中此時只有白術,是她,還是說張離一直都在附近盯著?糜蕪思忖著問道:“窈娘怎麽樣了?”

張離道:“窈娘姑娘昨夜帶著鄧遠的手下想混進牢裏救人,中了霍建章的埋伏……”

糜蕪心中一驚,連忙問道:“她有沒有事?”

“窈娘姑娘沒事,不過鄧遠的人全部喪命。”張離道,“小姐放心,主子既然答應了小姐,肯定會確保窈娘姑娘的安全。”

糜蕪心下一沉,窈娘性烈,霍建章先前負她,如今又拿鄧遠逼迫她,她絕不可能回頭,但鄧遠,又是非救不可的,這事太棘手,並不是她們這些無權無勢的閨中女子能解決的,然而,以窈娘的性子,又絕不會束手待斃。

她會怎麽做?只是護她安全,有用嗎?

糜蕪下意識地問道:“你主子呢?”

昨夜三省齋中燈火亮了通宵,崔恕片刻不曾合眼,一直在書房中查閱卷冊,部署規劃,五更不到又帶著何卓出了門,張離私下猜測主子的異常情形多半跟昨晚與糜蕪見那一面有關系,但這些話卻都不能說,於是張離只道:“主子一大早出門去了。”

又出門去了,他這些天倒是很忙,到底為的是什麽事?糜蕪問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主子的行蹤,我們做下屬的從不敢過問。”張離道。

糜蕪垂了眼簾。昨夜算是談崩了嗎?他沒有挽留她,今日也沒有傳話,似乎是崩了,然而他又讓張離留下待命,似乎又和從前一樣。要再尋他嗎?

她道:“等你主子回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只是這一等,將近一個時辰還沒有崔恕的消息,糜蕪等不得,忙又溜去了柳枝巷,然而窈娘的小院也鎖著門,寂無人聲。

夜幕四合,三省齋偏廳中一支紅燭光焰搖搖,照著燈下悶坐無聊的美人,主人依舊沒有回來,而美人在這裏,已經等了許久。

子時將盡,糜蕪懶懶地站起身來,道:“我不等了,你家主子要是有事,讓他來找我吧。”

她慢慢走出三省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求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大美妙。

從進京到現在,亂七八糟的煩心事從來就沒有停過,固然她也沒吃虧,然而這樣一步步算計著提防著,與從前在鄉下處境艱難時,又有什麽差別?

權勢,可真是個好東西,可惜她沒有。

糜蕪低低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自言自語道:“這樣可不行呢。”

與其求人,尤其是求崔恕這樣難纏的人,還不如求己。

也許是崔恕太強,這段時間裏,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先來尋他,可說到底,他也只是外人,若是一輩子都要求他辦事,那麽一輩子都要受制於他。

更何況,他連正妻的位置都不肯許她,待她也不過如此,她值得更好的價碼,更強的男人。

糜蕪微微眯了眼,如今她並不在選秀的單子上,那麽當年的惠妃,是用什麽手段讓皇帝親筆加了她的名字呢?

醜正十分,崔恕披著一身星光匆匆趕回來,剛踏進大門,就聽張離說道:“主子,江小姐在這裏等您等了半個時辰,快到醜時才走。”

崔恕步子微頓,問道:“她有什麽事?”

“小姐並沒說,”張離答道,“不過小姐臨走時交代,若是主子有事的話,就去找她。”

在這樣深的夜,留下這樣一句話……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冀升起來,崔恕折返身,快步向外走去。

倚香院的布置他早已爛熟在心,逾墻而入,踩著白石的甬路,踏上松木的廊廡,來到她的窗前。擡手一推,窗子卻並沒有像上次一樣開著,她留了話,卻並沒有等他。

可他既然來了,總要見到人才行。崔恕並不遲疑,屈指叩響綠漆的窗欞。

靜夜之中,雖然只是輕輕幾響,聲音也十分清楚,只是屋中人遲遲不應,想來是睡得熟了。崔恕等了片刻,不見回應,索性扭斷插栓,打起窗子,低聲喚道:“糜蕪。”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然而如此熟悉,仿佛在心中早已喚過百遍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