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姬成澤將她請到了一處馬車,馬車外樸實無華,裏頭卻另有乾坤。

布置不能算奢華,卻很精細,地上鋪的全是毛茸茸的毯子,葉瑾寧一腳踩上去就覺得腳底板軟綿綿的,很舒服。

馬車上擺放著好些吃食,上面甚至還燃著熏香,格外好聞。

葉瑾寧絲毫沒有背後說人壞話被當場抓包的窘迫感,反而怡然自得,逍遙自在得仿佛她才是主,姬成澤是客。

看得姬成澤的貼身太監高兆有些不喜。

姬成澤在太監高兆的服侍下,脫下了厚重的大氅,露出裏頭繡了花的月白色深衣來,他用衣袖掩住嘴裏抑制不住的輕聲咳嗽,袖口還繡著精貴的花紋。

待咳嗽緩解過後,他才把衣袖放下,眉目已然染上懨色,臉色越發蒼白了起來。

太監高兆服侍他喝下一碗藥,隨後姬成澤虛弱地朝葉瑾寧笑了笑,“這破敗身子讓葉姑娘見笑了。”

葉瑾寧擺了擺手,“無礙無礙。”

他見葉瑾寧自上馬後便很少看他,還以為葉瑾寧是不自在了,想想葉瑾寧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家,於是微微勾起嘴角問道:“可是霽玉身上有什麽不妥之處?惹得葉姑娘連余光都不忍看我了?”

只是她下一句話就讓他的笑容一僵。

“那倒沒有,只是您這將死命數,看了徒增傷感,不看也罷。”

姬成澤還沒說話,身旁的太監高兆反應更加激烈,“放肆,你這小小學士庶女竟敢詛咒太子殿下,你這是大不敬之罪,罪當處死。”

這話聽得葉瑾寧很是不悅,當即就皺起了眉頭,“我從不幹詛咒之事,我修的是佛教道義,只說所見所聞之事,犯不著詛咒他人徒增我的罪業,況且我也沒說錯太子殿下的命數,太子殿下眼神渙散、印堂暗淡,已經開始受不住任何寒氣的侵襲,身子骨潰敗不堪,明顯的短命之相,命數只剩不到一年,就你們自欺欺人蒙蔽雙眼,我說將死命數何錯之有?”

葉瑾寧看了看他,狀似了然地搖頭道:“我說您怎麽會有這麽大的火氣,原來是個閹人,閹人脾氣是大了些倒也能理解,我也不是看不起閹人,不過您晚年為老不尊可真不是我說您,您學什麽不好,非得學宮裏的年輕人招對食,這下可好了吧,臨老終於能出宮養老,結果被人家姑娘騙光了所有錢財被丟在宮外自生自滅了,雖然可憐,但這不能作為您現在倚老賣老的資本啊,如果誰都像您一樣,因為晚年淒慘,所以中年脾氣暴躁愛胡亂咬人,這天下還不亂了套?”

“你說什麽?你胡說八道!你辱罵太子,竟還侮辱老奴,說老奴招對食被騙光錢財,誰教出了你這般惡毒的女人?”

“難道您敢說您現在沒有頻繁騷擾尚衣局的一個宮女?還拿人家的家人去威脅她?”

“高兆,可有此事?”

“不,太子殿下,老奴沒有啊,老奴豈敢做這種事?都是她在汙蔑老奴,是她,太子殿下千萬別聽信讒言,這就是個愛挑唆是非的。”

“挑唆是為何意?您可知出言汙蔑、挑唆是非死後會是個什麽下場?輕則入拔舌地獄,重則下一世輪回入畜生道,您怎麽就想不開不想做人了呢?”

“你你你……”高兆被氣得不輕。

馬車外,葉邵寅跟暗衛首領顧寒站在樹上觀察著馬車內的動靜。

久久,顧寒嘆息似地說了一句,“你這妹妹,是個奇人。”

葉邵寅抽了抽嘴角,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顧寒指的是哪方面的,高兆是太子殿下的貼身太監,姬成澤出生後就一直由他照顧,他頤指氣使、牙尖嘴利最是刻薄,太子身邊的人都受過他的氣,吃過他的虧,沒人喜歡他,要不是因為他忠心,太子殿下對他頗為容忍,他早就被太子身邊的人給處理了。

而他不過跟葉瑾寧處了這麽一會,就吃了這麽一個大虧,被葉瑾寧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別說,他們只是在外頭聽著都覺得挺爽的,心裏頭憋著的那口氣好像有人幫著他們出了一樣。

葉邵寅的目光落在馬車上,有些沉重地開了口,“你說,我這妹妹適合做太子殿下的幕僚嗎?我當初幫太子殿下,那還是改頭換面,做了好一番掙紮,換別人的身份才敢去做的,我這妹妹先前說過,幫哪個皇子奪位,那都是掉腦袋的買賣,是要拿全族性命去拼的,而我現在,卻打起了她的主意,我或許……不是好哥哥吧?”

顧寒沒有說話。

葉邵寅看著他,他眉目冷峻,像終南山上永遠覆著的那層霧靄一樣冷。

他明白顧寒的意思,他不止不是一個好哥哥,還不是一個好兒子,不是一個好孫子,他已經將全族人的性命都抵上了,就在他開始動葉瑾寧主意的時候。

他用靳少天的身份,但凡他想退出,隨時可以放出靳少天已身亡的消息,畢竟真正的靳少天在兩年前確實已經死了,而他的妹妹葉瑾寧不一樣,她代表的,還是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