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殿內靜若幽海,只有宮女呈上粥時瓷盅撞到木漆盤上的聲響。

蕭逸攬了袖子親自接過,拿瓷勺舀起粥,放在唇邊小心吹涼,才給楚璇送過去,溫聲哄道:“喝吧,這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楚璇癡惘地凝著他看了許久,抻頭喝粥。

這樣一勺一勺地喂,沒多久瓷碗裏就見了底,蕭逸笑道:“你今日還挺聽話的,好了,起來換衣裳吧,外面驟雪初歇,景色甚美,我帶你出去看看那有煙火氣的人間。”

楚璇卻坐著沒動,她握住蕭逸的手,沉默了良久,如有萬般情緒在胸膛裏翻湧激蕩,可愣是說不出來,最末,只能幽然嘆了口氣,道:“思弈,我覺得你真是挺虧的。”

蕭逸挑了挑眉,滿是訝異,這小美人又是怎麽了?

“你是至尊,才學相貌皆為上品,若當初被你立為貴妃的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子,那她肯定從一開始就對你死心塌地。不像我,平白累你蹉跎了三年。”

蕭逸心裏一下湧上許多猜測,拿不準楚璇為什麽突然跟他這樣說話。他在權力巔峰待得久了,心思迂回幽深,凡對於自己在意的事,只要露出一點不正常的苗頭,便會忍不住翻來覆去揣度。

在楚璇眼中,他只是沉默了須臾,卻不知這須臾間他腦中已轉過許多猜想,直把他自己鬧得忐忑不安起來,才反握住楚璇的手,看上去平靜無瀾地問:“為何這樣說?”

楚璇對他內斂起的慌張渾然未覺,只垂下眉目,頗為憂郁道:“我想起了一些事……原來我真得會睡覺時掉下床,喝醉時胡言亂語,原來那天晚上太後要打我也是真的,你為了護著我才被她打……”

蕭逸感覺一顆虛浮的心重重落回來,卻頗有些哭笑不得:“就為這兒?”

楚璇淒淒地點頭。

蕭逸笑道:“我是你的小舅舅,又是你的夫君,寵著你讓著你是應當的,至於旁人……我看不上旁人,我就看上你了,旁人如何跟我有什麽關系?”

楚璇癡凝地望著他,直把蕭逸望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輕咳一聲,道:“快點起來,換身男裝,我帶你出宮,咱們玩一圈還能趕在宮門落鑰前回來。”

楚璇詫道:“為什麽我要穿男裝?”

蕭逸往她額頭上戳了一下:“因為你若穿女裝總有人看你。”

精挑細選,蕭逸擇了一件灰青色的交領襕衫給楚璇,這是三個月前他命尚衣局專照著楚璇的尺寸做的,以胥朝進宮的素錦為料,只在衣襟和袍裾處稍加修飾,素樣垂墜,無縷金衲珠,雖瞧上去不甚鮮亮華貴,但勝在料子柔軟且質地好,穿著舒服。

楚璇穿慣了闊袖繁瑣的宮裝,乍一換上這樣輕便的衣裳,穿著走街串巷,歡脫的像只不停撲通小翅膀的蝴蝶,好幾回都是蕭逸提溜著衣領把她從人群裏揪出來,不然她還要去看花樓姑娘,去品醉仙佳釀。

這死丫頭,穿著男裝就忘了自己是女人,忘了自己那點酒量甚是感人了嗎?

蕭逸拽著她尋了個街邊茶肆,上二樓臨窗而坐,要了一壺毛尖,連瞪了楚璇好幾眼,她勉強安分下來。

微服的禁軍為保護蕭逸的安全,已提前包下了茶肆,整個二樓空蕩蕩,唯有他們兩人。

掠了眼樓下的如織遊人,蕭逸道:“我今日約了人來,你收收心,待會兒我有話要說。”

楚璇不滿地嘟起嘴:“那你說要帶我出來玩?”

“我怎麽知道你這麽瘋!”

蕭逸白了她一眼:“你穿男裝也不像個男人,總有些猥瑣男人盯著你看,你還一點沒察覺專往人堆裏湊,那些地方人擠人的,若是被占了便宜怎麽辦。”

楚璇被他訓得低了頭,嘴唇嗡嗡,宛若蠅呐。

蕭逸擡起茶甌抿了一口,清淡地瞥了她一眼:“話不出聲,一律視作在偷偷罵我。”

楚璇猛地擡起頭:“我怎麽瘋了?這是我們年輕人正常的玩法兒,你覺得我瘋,那是因為你老了,你這個老男人!”

她噼哩叭啦倒豆子一樣控訴完了,望著蕭逸那平靜無瀾的面容,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一股涼風順著脊背颼颼的刮。

蕭逸擡起那雙俊秀的鳳眸,涼涼看向她:“再說一遍。”

楚璇顫栗,向後縮了縮身子,知道自己絕沒有膽子再說一遍,便只當沒聽見,抱起茶甌低眉順眼地飲茶。

兩人默了會兒,有老嫗掛著貨架上樓來叫賣桂花糖,楚璇一下被勾出饞蟲,眼巴巴看向蕭逸。

蕭逸知道她想要的是自己這裏的桂花糖,遺憾地搖搖頭:“出宮時換了件衣裳,沒帶。”

楚璇撇嘴,退而求其次地將視線投向賣桂花糖的老嫗。

蕭逸起身去給她買了一盒,巴掌大的彩釉木盒,裏面盛了十幾顆乳黃色的桂花糖,楚璇捏起一顆放進嘴裏,秀眉微蹙,飛快地嚼碎咽下去,全然不似在宮裏那細吮慢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