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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歷過青春,經歷過發自內心的高興,經歷過自然的情感,我也經歷過苦惱,經歷過幻滅,經歷過不自然的生活,我有著一些記憶,有著一些了解這個世界的途徑,更有著一個令我羞憤不已、哭笑不得而又荒唐透頂的可惡余生,卻沒有任何我正存在或我存在過的證據,甚至連尋到它的線索也沒有,這使我憋足了死不瞑目的勁兒非要弄清這件事不可。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用!我快32歲,正匆匆而膽戰心驚地奔赴虛無,我灰頭土臉,我心如刀絞,我預感到,我會站在造物主的面前而接受他的一記耳光,我是人,我是無知、傲慢、狂妄的生物,我根本經不住這一擊,我現在已經出發,我手足無措,非常慌亂,我只帶著我的好奇心上路,但我的虛榮心也因我的舉動而蔑視那些不能和不敢這樣做的人。

然而,這一切仍然沒有用!

319

我怎麽辦?我如何做?我像是抓著一把不知價值幾許的紙幣,站在一個兜售人生的小攤販前,對他的貨物品頭論足,卻不知自己是否需要,又能否買得起,就是令我情有獨鐘的性愛也不知叫我如何是好,我得到安慰就會墜入假象,從而使我得到的安慰也顯出假象的面貌,我變化方式也不行,組織家庭,我生兒育女,我盡夠孝心,又能怎麽樣?我叫人人滿意也不代表我自己會滿意,況且令人人滿意我也做不到,也許我應成為一個堅定的嫖娼者,盡管冒著性命的危險――可為什麽每次看到有關愛滋病的報道,都無不令我心跳加快,如臨深淵呢?我想,單單是性愛方面遇到的困難,就足以令我對我的余生大倒胃口,使之成為一個歇斯底裏、揮之不去的惡夢。

況且,在這方面,倒黴的例子比比皆是,連上帝都看不慣學會盡情淫樂,穿著樹葉的亞當和夏娃,生氣地把他們趕出了伊甸園,更別提在這方面建樹不多的我了。我的經驗告訴我,所有的歡樂都會招致不幸,而壞運氣卻經常不請自來,登門拜訪,不把你弄得徹底對歡樂喪失興趣就不會罷休。

也許佛陀覺悟後在這方面沒有遇到什麽困難,他頭腦空空,什麽都無所謂,但他手下的青年小和尚卻比較倒黴,他們為了追求智慧,達到空前喜悅的境界,只能眼看著一個個操不著的小姑娘,念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依我看,這種淒慘的呼籲聽著不僅令人倍感辛酸,還會讓你不由得為說話人的悲觀情緒感到擔心,而且,說到頭,我看在比六根清靜、相信虛無的較量中,動植物明顯地占據上風,人類很難與之爭奪高下。

這就是說,性愛,人類歡樂的惟一源泉已經幹涸,性愛的有效性在於不問收獲地復制人的存在,可是,不提那些阻止這種有效性的避孕套、避孕藥,問題是,存在面對的不是數量、時間及空間,而是對於存在的認識,沒有這種認識,人類就是千秋萬代存在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呢?這就如同一群四處閑逛的大兵,他既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去執行任務,也沒有任何特殊的使命,只是無所事事地四處閑逛,你說他們算大兵嗎?

媽的,真沒勁,就像嗡嗡所說的,怎麽說來說去那麽沒意思呢?是不是因為我題外話說得太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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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速不變的假設下,愛因斯坦提出了他的相對論,但誰要是以為光速真的不變,那誰就是一個傻蛋,在人世間,就是再深奧再有效的學說也無不是建立在假設的基礎上,也就是說,人類只需幾根假設的細鐵絲,便能興致勃勃地支撐起一座貌似壯觀的大廈,可惜,那一廂情願的空中樓閣經不起任何小風小浪,歐幾裏德的幾何大廈就是毀於一個小小的第五平行公理公設,我可不想像巴羅切夫斯基與鮑耶一樣再次用非歐幾何不厭其煩地對幾何進行推倒重建,我會采用高斯的做法,知道這事兒就完了,然後閉上嘴離去,是的,我的故事已經完成,盡管漏洞百出,但我卻不想在這上面再花時間與精力了,我沒有編織毫無破綻的形式的能力,也就不在上面再下什麽笨功夫,畢竟,我只是想寫本騙人的名著,而不是搞什麽貨真價實的發現與創作,雖然我對名著的蔑視已溢於言表,但我知道,懶惰、輕信、無知的世人總會對徒有其名的東西深信不疑,如果沒有讀者的愚蠢,哪兒會有那麽多世界藝術大師像大尾巴狼似的在人世間跳來跳去呢?

我不想像那幫大師一樣跳來跳去,我也懶得拆穿他們的騙術,使受騙迷們大掃其興,在這個商品社會裏,我的小說對我來講是筆小小的買賣,我必須盡快交稿,參與交易,我的作品的價值完全不是由我個人說了算,這反倒讓我十分松心,其松心程度賽過任何一個準備領諾貝爾獎的作家,在這一點上,我的人格力量幫了我大忙,欺世盜名有時也有不便之處,那就是得放下自尊,接受別人誇獎,在我,這就不是問題,我還看不上那些發獎人呢,他們有什麽資格給我發獎?我用不著對他們裝孫子對讀者裝大腕,我犯不上,我自己很清楚我已寫了名著,至少比已有的名著毫不遜色,這一點我確定無疑,我的自尊心要求我面對批評毫不理會,面對表揚毫不動容,上小學就有老師教我自我肯定,我就有過給自己判試卷的經歷,我給我會做的題打勾,不會做的打叉,最後我把分數也給填上,無須別人勞神多費一道手,不是有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說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