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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還是談其他的吧――用人人可用的方式,或者說,我最討厭的方式,我是說,漫談的方式,我可以談我認為更可靠的東西,我見過的人,我們之間的談話之類,我不能保證我談得準確,也不能保證我的談話成功,但我會盡力,我不知人生應當如何,卻知道人生很難談論,過一天算一天,肌肉變成脂肪,皮膚漸漸失去光澤,壞習慣不僅無法改掉,而且與日俱增,壞念頭無法克服,而且此起彼伏,好奇心變小,自以為是,虛榮心增加,如果說到成長、進步、解放之類的東西,不知這些算不算?

我承認,這是一篇莫名其妙的序言,我盡力在裏面講出一些信息,但是,作為序言,它七拼八湊,一塌糊塗,還是到此為止吧。

1

我知道,別的不行,但說到"我錯了"的故事,誰都可以講上一籮筐,講法雖不同,內容卻千篇一律,無論是害人的懺悔型,還是害己的後悔型,在我看來,前者厚顏無恥,後者假模假式,兩樣都叫我討厭,但在我的生活裏,確實出過很多差錯,我不知道我該如何來講這些差錯,我確實不知道。

2

青春歲月一去不返對於我是有些標志的,即使把性欲減退忽略掉也不行,把肥胖貪吃視而不見仍然不行,忘掉過去的閱讀趣味也還是辦不到,總之,青春歲月的確有些標志,雖然我說不清這些標志是什麽、在哪裏,我只隱隱感到,人生的一個階段在某一時刻忽然間就不見了,這沒什麽大不了,我進入中年,還可以盡情享受苦悶和空虛,可以與疾病做鬥爭,可以慢慢死去,我有一些不太可靠的人生經驗,比如,胃疼了一定要吃達克普隆,見到漂亮姑娘懂得少惹為妙,寫劇本要多要錢,讀不費力的書一定是在消磨時光,等等。

我相信,這些不太可靠的人生經驗對我的余生一定可助一臂之力,我是這麽認為的――還有,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吃龍蝦,發現大口地吃蝦肉也不過如此,第一次見到太陽是什麽時候?已經不記得了。我還記起一天讀完可笑的黑格爾之後,自己是如何變得可笑的,我眨眼之間便發現除了意識以外,一切都不存在,都是幻覺,一只青蛙看到的月亮與我看到的一樣嗎?也許一樣,也許不一樣,大地、山脈、星星,都是想象的產物,走到街上,看見人群,我認為他們像鬼魂一樣令我著迷,他們的幻影令人產生無限的遐想,諸如此類的感受往後還會再有嗎?還有什麽東西會叫我感到新奇呢?我的心跳還會加快嗎?我的臉會因為羞愧而變紅嗎?看到可憐的人被折磨慘死,眼淚還會奪眶而出嗎?我還會爬上高山,仰望星空,感到自己很渺小嗎?射xx精的一瞬,還會有那種妙處無窮的體會嗎?

答案大半是否定的,我感到我的心慢慢地被重復的生活變得麻木,出於習慣,也許還會有些條件反射似的動作,也許會臉紅,會心跳,會掉下不值錢的眼淚,但我知道,那是條件反射,雖然我有意識地不肯承認,那也沒用,我的鐵石心腸和無動於衷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掩飾的。認識到這一點後,我想,我也許用不著再欺騙自己了。

3

於是,我想到嗡嗡,她是一個自天而降的天使,她使用某種方式,在人世間與我取得聯系,告訴我所有有關我自己的事。

當然,這些事情令我倒胃,厭惡得無以復加。

我意思是說,作為上帝的使者,嗡嗡來到人間的目的,就是專門指出我是一個多麽無藥可救的混蛋的。

證明這一點易如反掌。

4

嗡嗡有一雙翅膀掛在身後,會飛,還會跳舞,還會感到委屈,還會撒嬌,她過17歲生日後不久與我相識,那時候,她長得極像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但卻沒有蒙娜麗莎那一身的毛病,比如,她不會在嘴角露出那麽一種狗屁不通的所謂"神秘的微笑"來,在我看來,嗡嗡有肉有血,時常害羞,細腰長腿,發際還飄動著一根根柔軟的毫毛,一望便知,是個貨真價實的處女。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5

現在是99年8月,7月曾有那麽幾天,北京夏天氣溫連創歷史新高,公共汽車內溫度達65攝氏度,叫人懷疑下車後的乘客能否有運氣回家,然而司機沒有出錯更應視為奇跡,一種叫空調扇的東西滿街流行,據說它可以把溫度降低攝氏3、4度,供那些沒錢買空調的人抱回家聊以自慰,整個北京最忙的電話設在供電局,報告斷電的消息此起彼伏,搶修隊完全無法滿足人民的要求,按照電視上的宣傳,美國熱死67人,中國的行情當然可想而知,我的空調運行正常,但從出門後走入汽車到把汽車冷氣開足這三分鐘卻讓我數次熱傷風。那十幾天過後,北京的樹依然很綠,街上仍然布滿行人,天空依然灰不見底,而煤氣照有,按下開關,電燈應聲而亮,水管中仍有自來水流出,每到傍晚,家家戶戶的抽油煙機隆隆作響,少許炊煙照常冒出,也就是說,北京終不愧是歷史名城,再次穩健地經受住了老天爺的考驗,我是說,這裏萬古不變,事事如意,一切均好,勿須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