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師生戀,臟兮兮的

曉旭日記

x月x日

秋遊相片沖出來了。瞧我那傻樣,我應該笑笑才好。媽媽說,我笑比不笑好看。相片上的我比本人實際面貌難看多了。

我最容不得相片上的形象顯得比本人醜,所以撕去了許多照得不好的相片。可是這張上面有江老師,江老師還蠻上照,不過他的頭發怎麽豎起一撮,真逗!我當然不會撕這張相對。我和江老師挨在一起。我用剪刀把我和江老師兩個人的剪下來。這不就是一張兩人的合影了嗎?當時我照的時候就有這個“陰謀”。只是我和江老師的肩上各有一只手,那是劉夏的“爪子”,真煞風景!不過我總算有一張“單獨”和江老師的合影了,願望總算實現了。我把它夾在日記本裏,和秋遊那天摘的梧桐葉放在一起,這似乎意味著什麽。

隔壁的小貝貝今天能拉一首曲子了,盡管很難聽,卻不再完全是“咦咦”的鋸木聲——她變著法兒“鋸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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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借了本《窗外》。圖書館的老師把目光從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裏探出,狠狠地打量了我一下。我討厭她的那種眼神。

《窗外》是瓊瑤的成名作。我看過幾本瓊瑤的書,感覺很一般。

可《窗外》不一般,看著看著,我覺得自己全部情感已與之融為一體,那只能深埋在心底的愛,那哭不得、話不得的悲哀,我全理解。

讀完之後,擡起頭,望向窗外,心裏的滋味,已不是“傷感”和“憂郁”所能形容。雨打著窗戶,眼前的天空一片白茫茫,不知是淚水模糊了視野,還是雨水溟蒙了世界……這種感覺,只有讀《紅樓夢》有過。

寶玉失蹤,賈政一次在雪地見到寶玉隨同一僧一道,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當時我讀完這段,也有“雲深不知處”之感。

今天又流了許多淚,滴得日記本斑斑點點。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是個女孩兒,一個善感的女孩兒,動輒傷心落淚想來是正常的。不過我一向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為誰而哭泣,書上說:“明白為什麽流淚,淚流得再多,也是有限;不知為什麽流淚,哪怕一滴,含義無窮。”

我的含義何在?

獨自癡心於窗玻璃上濕漉漉的“文字”,上面記載著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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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欣然說起《窗外》,她說:“你覺得好看啊?”她的那種語氣讓我很陌生。欣然說她不喜歡這類書,什麽師生戀,臟兮兮的,日本特別多師生戀,她就反感這些,完全是變態心理。

天啊,我昨夜那麽多的淚,那麽濃的情,競是為“臟兮兮的”“不正常的心理”付出了。欣然怎麽可以用這種字眼來形容!聽她這麽說,我難受極了。別人說倒罷,偏是他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可我覺得自己的感情挺美好的,挺純潔的。完全不是欣然說的那樣。

好一陣我都不說話,默默地走在左邊,真怪,我和欣然一起,我怎麽總是走在左邊?我婉轉地問:“你覺得什麽樣的男仔好?”

“我喜歡能力與性格兩具備的男孩子。”欣然不加思索地回答,之後,臉一紅,舌頭一伸,看著我笑。

我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

“你呢?”

“我,不知道。”我說,“可我得成熟的好,江老師就挺好的。”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慌忙改口:“我的意思是……”

可是來不及了,欣然說:“成熟?是‘熟透了’!”

“‘熟透了’。”我重復道。

回家我拿起《窗外》,心裏莫名其妙地膨脹著。

媽媽也問我,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怎麽整天恍恍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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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圖書館還《窗外》時,那個老師又把眼睛從酒瓶底似的眼鏡裏探出,上下打量我一番,企圖記住我,在她眼裏我一定是個沉迷於言情小說之中的“壞女孩”,可氣!我故意大聲說:“我要借一本《高中物理難題解析》!果然,她滿意地點點頭。

媽媽今天又跟我說,我小時候,一有什麽事,哪怕是芝麻點的小事,也要告訴她,現在……我自己也很奇怪,如今不知怎麽,心裏有了委屈,有了不痛快,不願去告訴媽媽,還老有意地回避媽媽,好像媽媽再也安慰不了我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時在杭州,到同學家,看到仙人掌,十分好玩,結果弄得滿手細刺哭著跑回家,媽媽拿著鑷子一根一根地幫我挑出來。那時候媽媽是我的樹,是我的岸。

晚上回家,在飯桌上我談起這件事,媽媽一邊往我碗裏夾菜,一邊問我:“什麽時候的事?”

她已經忘記了。母親就是這樣,無私地為孩子付出愛心而不求回報。但做子女的能不回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