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仍在下。

透明而傾斜的雨絲,似乎沒有沾上一點煩惱。

下午的課上完了,二年丙班的同學基本上都已經離開。

小泉望著身旁空空的座位,徑直發呆。

教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撐把桔紅色雨傘,裙角有些潮濕的東寺浩雪沖了進來,她興高采烈地連聲直呼:“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稍微吃一點東西,我們就可以去音樂廳見風間哥哥了!”

小泉扭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東寺浩雪這才覺得古怪,四下看了看,奇怪地問:“咦?明姐姐呢,我們不是約好了在這裏等齊,一起出發的嗎?”

“她走了。”小泉嘆口氣。這個明曉溪,似乎都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那個刀疤少年一來,她跟著就跑掉了,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走了?”東寺浩雪反應不過來,她抓抓頭發,“你說明姐姐走了是什麽意思?她去哪裏了?還是她自己先去音樂會了?”

“不曉得。”小泉又嘆一口氣,半晌,安慰自己和東寺浩雪地說,“好在曉溪把她的禮服拿走了,她應該不會忘掉晚上的音樂會吧。”

東寺浩雪張大嘴,吃驚得有些結結巴巴:

“什麽?!忘掉晚上的音樂會?!”

******

明曉溪用力抹去臉上的雨水,右手從包包裏掏出公寓的鑰匙。

這裏她有一段時間沒來過了,鑰匙也變得有些陌生。鑰匙插進鎖孔,一點一點轉動,她咬緊嘴唇,呼吸似乎已停止,心臟卻不知是跳得太慢還是跳得太快,讓她一陣一陣眩暈。

公寓的門靜靜開了。

沒有一絲燈光,沒有一點氣息。

冰冷得好象已然窒息。

明曉溪閉上眼睛。

她用拳頭抵住鼻子,酸酸的淚意讓她全身顫抖,她的雙腿開始無力,身子倚著門慢慢滑下。

這裏沒有人。

牧野流冰不在這裏。

這裏只有漆黑和回憶。

這裏已經是她可以想到的最後一個地方了,他不在這裏,他到底在哪裏?真的出事了嗎?如果真的出事了,那……

淚水,自她的眼角流下。

她用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開始不可抑制地哭泣。

她不是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她是天下第一膽小鬼明曉溪。

風,夾著雨絲,吹進公寓的客廳。

深藍色的窗簾揚起一角,透進一絲光線。

一只蒼白優美晶瑩的手,拉住窗簾,把那光線又遮擋住。

小小的動靜,驚動了低泣的明曉溪。她擡起頭,驚疑地盯住那只手,然後,是黑暗角落中的那個優美的人影。

她瞪大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人影越看越清。

滿臉的淚水讓她看起來那麽狼狽,她狂沖過去的氣勢卻象一個憤怒的戰士,她一把抓住黑暗中的那個人,連聲大喊: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在這裏為什麽又不出聲?!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失蹤了!大家都在瘋狂地找你!你卻躲在這裏?!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急死了!我以為……”

“我死了?”冰冷而嘲諷的聲音接住她的話,“只恨我沒有那麽好的命,注定要在這世上痛苦一生。”

“牧野流冰!”

明曉溪震驚,捉住他胸口的雙手僵在那裏。

雨,又飄進來了些。

他忽然開始咳嗽,咳嗽一陣急過一陣,象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明曉溪放開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她終於看清楚了牧野流冰,但他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驚。

牧野流冰的面容蒼白如紙,眼睛卻出奇得明亮,明亮得仿佛正在燃燒他生命中最後一盞燈,他的嘴唇也詭異地鮮艷,象是生命中所有的色澤都集中在了那裏,他的身子修長卻單薄,單薄得讓人心痛。

他壓抑著咳嗽,眼睛沒有看她,唇角掛著一絲嘲弄。

明曉溪瞪著他,眉頭皺得很緊:“你生病了嗎?”

牧野流冰不理會她。

她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額頭:“是發燒了嗎?”

他閃過她。

她的手自空氣中垂下,她咬咬牙,又去扶住他的肩膀:“走,我送你去醫院。”

他看向她,眼神冷若冰雪:

“我的事,不用你管。”

這一句話,凝固了明曉溪所有的動作。

她站在那裏,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在他的面前,她忽然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細雨飄進來,打在她的臉上,一直冷到她的骨髓。

這裏,曾經是她和他的公寓,她和他曾經在這裏歡笑、嬉鬧、流淚、親吻,這裏,有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

可是,現在的他,眼中對她有的只是仇恨和敵意。

她的拳頭握得緊緊,指甲一直嵌到肉裏。是她放棄的啊,只是,這股心痛怎麽會如此讓她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