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天楊(第4/6頁)

姐姐似乎是使盡全身力氣地把自己砸回沙發裏,頹然地看著陳嫣忙碌地清理地板上的茶葉。陳嫣把沽滿了茶葉的抹布捏在手裏,嘆了口氣:“現在罵他也沒有用。都想想辦法,怎麽能給西決再找個好律師來吧。”

一片死寂。然後爸爸說:“這個律師倒是跟我說,他不做了,給我介紹別人,他說他保證……唉,我現在都不知道我該不該相信他,不管怎麽說,新來一個律師對西決的案子的情況也不算熟啊。”

媽媽牽著外婆的手,從浴室裏走出來—兩周前,外婆在一夜之間,忘記了如何做“打開水龍頭”的動作。她穿著衣服站在沒有水的花灑的下面,像個孩子那樣盯著水龍頭上的紅藍色塊,當媽媽過了很久沒聽見水聲,推門進來的時候外婆如釋重負地轉過身,蒼老的食指稚拙地指著花灑說:“它空了。”所以現在,我和媽媽,有時候也加上姐姐和雪碧,我們幾個輪流照顧外婆洗澡,讓她相信花灑其實並沒有空。

外婆完全不知道滿屋子的人都在談論什麽。我不清楚媽媽是不是很慶幸,因為要帶著外婆回去她自己的房間,她也可以裝作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們穿過所有人的安靜,打開了外婆的房門。我看到爸爸眼睛裏,有什麽東西暗淡了——也許爸爸和我想的一樣吧。媽媽會自然地跟外婆進去,然後有的是理由在裏面待上很久,她要幫外婆換衣服,吹頭發,也許臨睡前,還必須陪她聊聊天—於是她可以再一次地不介入全家人的討論,表示自己跟哥哥的事情完全無關。

可是媽媽突然間從外婆的屋裏折了回來,她站在客廳中央,有些突兀地仰頭,看了看坐在樓梯上的我。別人都坐著,只有她緊張而僵硬地站著,頭一次,她允許自己跟這個家格格不入。她像看星星那樣,用力地仰著臉尋找我的眼睛。小叔在一旁疑惑地猶豫要不要提個問題,她看準了我,淡淡地說:“去問問蘇遠智的爸爸。”

“媽媽?”我放下了托著腮的手。

“他爸爸是個律師,一定有辦法的。這個時候,只能去問他。南音,”媽媽叫著我的名字,卻把眼睛看向了爸爸,“先讓南音去找他,其實更合適,比你出面要好得多。”

她丟下這句話,重新垂下了頭,拋下我們大家,我聽到外婆的房間裏隱約傳來一陣吹風機工作的聲音。這樣很好,其他的事情,她便再也聽不見了。

我想,我知道我該做什麽。其實這一刻,我等很久了。

還是那間茶館。蘇遠智的爸爸坐在我對面,他的眼神一向如此,也跟人笑的—一旦笑起來,臉上那兩條法令紋就格外尷尬。對話內容都很簡單。他禮節性地說:“最近家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我點點頭:“有。”他略微訝異地看著我,我則給他講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當然,重點是,為什麽我們現在的律師想要退出了。聽完,他點點頭:“這類事情都是聽說過的,我認識的刑事律師不算多,不過沒問題,我一定會盡力……”我把裝著哥哥的材料的文件夾從背包裏拿出來,小心地放在他和我之間的桌面上,然後。又輕輕往他那邊推了一點。

“全都在這兒,還有,這個是他之前的律師的名片,資料裏面還缺什麽,都可以打給他。”我注視著他的眼睛,“叔叔,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太喜歡我。你覺得我嬌生慣養,什麽也不懂得,也許會拖累蘇遠智。不過,我哥哥是一個跟我一點都不一樣的人。他……這次是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可是如果你跟他仔細聊過天,你一定會同意我說的,他是世界上最懂得尊重別人的人。我答應你,我離開蘇遠智。他反正快要去英國了,我也願意他有好的前途。所以我徹底離開他,他會有機會再去找到一個合適的女孩子陪他奮鬥的。原來說好的明年夏天的婚禮,取消就好了。我只請求你,幫我哥哥一把。”

他看著我,慢慢地,篤定地問:“是你和蘇遠智之間原本就有問題,還是—你只是為了你哥哥?”

“我跟蘇遠智從來沒有聊過他出國的事情,他不想跟我講這些,我也不問。其實,我和哥哥之間,並沒有血緣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他說起這個,“我們倆都是去年才知道這件事。哥哥出生那天,他的親生父母在醫院裏問有沒有人想出價,結果是我奶奶買了。因為就在同一天,出生在我們家的小孩,沒多久就死了。當時我爺爺病危,奶奶就覺得更加不能讓爺爺知道小孩子死了的事情,所以,哥哥就這樣來了。那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跟著我和我爸爸媽媽一起生活。我其實常常想:哥哥其實是上天給我們家的一個禮物。所以,他才來歷不明啊。他的事情出了之後,所有的人都很傷心—尤其是我媽媽。因為我們家每一個人都早就習慣了,哥哥是個太好的孩子。好孩子突然之間開車去撞人——大家都覺得自己被騙了。當然,誰都不能否認他做的事情是一件非常壞的事情,但是只有我一個人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所以我沒有選擇啊,我必須放棄一切去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