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迦南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就像是從一個浪頭的黑暗窒息裏掙紮出水面來,重新看見彼此的眼睛。那時候,我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姐姐很快就要回來了。”他又笑了,他說:“沒看錯你。”“沒看錯什麽呀?”我問。他非常悠閑地回答:“你……非常適合地下工作。”原來這又是一句嘲諷而已,可是現在,想要激怒我,似乎有點困難了。

我只是認真地盯著他,突然問他:“你是壞人嗎?”我知道這很可笑,可是對我來說,這是重要的事情。他意外地看著我:“我覺得我不是。”他的視線轉移到了遠處,“你姐姐回來了,我走了。”轉身之前又補充了一句,“你姐真的很漂亮,可惜就是穿衣服沒品位。”“關你什麽事!”在我重新找回跟他吵架的感覺的時候,他的背影消失了。

每一次,當姐姐重重關上車門的時候,我都會莫名其妙地開始同情方向盤。因為那方向盤就在她正前方,對她激烈的怨氣完全沒有防守的可能。“姐,”我輕輕地說,“別那麽使勁地拉安全帶,會拽壞的。”——當我想要轉移注意力的時候,總是會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牽扯到對話裏來。她看了我一眼:“你才多大?等你到了你媽那個年紀該多可怕。”

我知道她終究還是在天楊那裏碰了釘子。但是這又不是什麽意外的事情。果然她憤怒地低聲罵著:“什麽東西,給她臉了!”

“我就跟你說嘛,她不可能來幫我們,不幫醫院的。”我的聲音也隨著她的氣勢微弱了下去。

“我又沒讓她撒謊,我就是想讓她說事實。”姐姐頹喪得像個小女孩。

“那個陳醫生醒來了你知道嗎?”我要求自己使用興奮的語氣宣告這個消息的時候,必須用全身力氣來控制自己不去想陳迦南。

“知道。”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姐姐就是這點可愛,在她自己心煩意亂的時候,她想不到去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這個,“可是那又怎麽樣啊,都昏迷那麽久了,現在人醒了也還是跟植物差不多。也不知道哪天就掛了,那還不是西決倒黴。”

“你幹嗎要想得那麽可怕,”我其實是覺得她那句“也不知道哪天就掛了”很刺耳,即使我們是那麽想要哥哥平安無事,也不該這麽說,我深呼吸了一下,“我覺得是好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應該希望陳醫生活著。只要他活著,哥哥就也能活著了。至於他撞人的前因後果……”

“鄭南音,”她盯著我,“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胳膊肘朝外拐麽?”

“我的意思是說,現在陳醫生活著,我們最初的目的就可以達到了不對嗎?我不想看著你總在那個護士面前碰釘子,現在我們用不著了啊!”

我覺得她的話開始刺耳了,然後就非常沒有氣度地給了回應。

“你忘了江薏說過什麽嗎?”她的語調出人意料的寧靜,“是,最初大家都想要西決能不被判死刑,然後希望能盡量少坐兩年牢,可是我還覺得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江薏的,我們得去說給所有人聽,西決是個好人。你覺得這是沒用的事情麽?”

“不對,江薏姐的意思不是這樣的。”我突然覺得這件事情是必須要爭辯清楚的,“最開始我們是覺得陳醫生一定會死,所以江薏姐才會想辦法要去做那個節目,要去跟所有人宣傳這個事情。是為了盡可能地想辦法救哥哥—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我們最初希望的事情已經可以達成了,你幹嗎還要那麽強求別人都覺得哥哥是好人呢?”

“因為這就是西決曾經最在乎的事兒!”她千脆把安全帶解開了,這樣便於轉過身來對著我的臉控訴我。可她居然說“曾經”,就好像哥哥已經死了。這讓我突然間很難過。經死了。這讓我突然間很難過。

“有什麽意義嗎?”我說,“你別忘了我們現在其實也需要這間醫院的,需要他們盡力地把陳醫生治好,陳醫生要是能活下來並且盡可能地恢復,哥哥的罪責才能輕一點,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你居然好意思說這種話?”她瞪大了眼睛,開始把連日來所有的怨氣都發泄給我,“我要讓所有的人包括法官知道西決跟那些殺人犯是不一樣的。西決是一時沖動,他是最好的老師,他為了一個學生做了那麽多可是這個學生就被那間明顯有責任的醫院耽誤了病情……這本來就是事實,我沒有歪曲,西決自己的個性他不可能為自己辯解任何一句,那這件事就只有我們來做,你大小姐要是覺得這很讓你丟面子讓你費事的話,不用你加入我們!”

“可是姐,殺人就是殺人,就算是再好的人,殺人也還是殺人,我們不翻要那麽多人的同情,反正我們不管怎樣都站在哥哥這邊,可是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像我們一樣站在哥哥這邊,這本身不可能而且其實也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