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怨自艾(第2/13頁)

夫人一言不發地將手裏的餅幹放在書生的桌上,問道:“熬夜的話,務必要做好防寒的準備呀。你這兒的開水都已經很涼了,炭火也好像螢火蟲微光,不覺得冷嗎?算我多管閑事吧,你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來,把炭爐遞給我!”

書生聞言,受寵若驚,忙說:“哎呀,是我太懶。讓您見笑了。”

夫人並不喜歡書生跟她客套,直接像裝桃子一般往炭爐裏放入木炭,一邊說:“我挺樂意的。”

夫人有點顯擺的意味,她小心翼翼地夾起書生那些螢火大的木炭,放在已經堆好了的木炭上面,隨後拿起旁邊的報紙折了三四回,在一旁輕輕扇動火苗。很快,噼裏啪啦的火苗燃燒起來,火爐也逐漸溫熱了起來。夫人好像做了一件什麽了不起的事,把火爐推到書生身邊,說:“前夜,過來取取暖吧,今晚真的很冷。”她的手放在藤蔓編織的火爐套子邊沿,白皙柔嫩的手上戴著閃閃發光的戒指。

千葉很是惶恐,來回地說著“費心關照,實在不好意思”, 一邊又不停地行禮感謝。書生不由得想起了在家鄉時,姐姐代替母親照顧自己的情景,心想:夫人尊貴,鄉下的姐姐自然跟人家無法相提並論,只是當初我考中學前每天熬夜苦讀,家姐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似這般關心我。為了讓我暖和一點,還特意做了蕎麥面湯給我吃。唉,時光易逝,往事只能回味。如今夫人的恩情也讓我感激不已。

書生想起平日裏夫人對他的種種關照,受到觸動縮緊了肩膀,整個人突然畢恭畢敬地坐在那裏。

夫人還以為他是怕冷,關切道:“你的外褂還沒做好嗎?讓阿仲幫你趕趕吧!這麽冷的晚上,只穿一件棉衣可吃不消。你要注意身體啊,萬一著涼了怎麽辦?以前寄宿在這裏的書生名叫原田,跟你一樣讀書刻苦,早晚都不松懈,就連去曲藝場所聽一次漫才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像個書蟲一樣眼裏只有書,讀書讀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讓人欽佩,而是讓人感到害怕了。之前他一直還好好的,結果就在快要提前畢業的前夕,忽然腦袋患了病,我特意找來他家鄉的母親來照料,可是盡管如此,休養了兩個月後仍然有些神志不清,不見恢復。這件事回想起來也是蠻痛心的,說起來他這就是讀書讀傻了。因為發生過這種事情,看到用功過度的人難免有些想法。雖說我也看不起懶漢,但你也別過於刻苦努力,到時候也讀傻了就不好了。我聽說你們家就你一個兒子,父母已經過世,如果你得了病,你們千葉家可就無人繼承家業了,更別提什麽光耀門楣了。我說的有道理嗎?”

夫人覺得自己的身世和書生有些同病相憐的地方,便發自肺腑地勸告他。千葉聽了一直不停回復:“是!是!是!”

夫人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褂,披在了書生背上,說:“我就不打擾你讀書了,你盡量早點休息吧!我回臥室就睡了,這會兒稍微受點凍也無妨。你就披著吧,要是跟我客氣我就不高興啦!我比你年紀大,你就應該乖乖聽長輩的話!”

千葉感受到背上的外褂還殘留著夫人溫暖的體溫,以及一股麝香的香氣,誠惶誠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很合身嘛!”夫人微笑著,拎著提燈走出了房間,這才注意到,燈裏的蠟燭已經燒了近三分之二。

寒風凜冽,穿堂而過。

每天清晨,公館的院子裏總會升起一股燒枯葉似的殘煙,經過葉落的冬日樹梢,遊蕩到後巷的店鋪之間。人們只要看到這煙氣,就知道,喲,金村家的夫人醒來啦!

夫人有個獨特的習慣,如果早飯之前不好好沐浴更衣洗漱一番,就好像少做了什麽事,感到做什麽都像有氣無力,連拿筷子的勁兒都沒了。別人聽說這件事,自然是覺得夫人愛梳妝打扮的緣故,不過夫人自己卻打心底討厭自己的這個壞習慣。話雖如此,家裏的傭人們可是順著主人的習慣來,就算夫人沒吩咐也會主動地劈柴燒火,準備好熱水,每天清早到夫人的枕邊報告:“夫人,洗澡水已經燒好了。”

夫人本來還想著改掉這個壞習慣,這麽一來也就順水推舟,繼續享受起這個壞習慣了。她還在小布口袋裏裝上了瓜瓤和米糠,用來擦洗皮膚,洗漱完之後又會塗抹上一層厚厚的白菊牌胭脂粉。這塗抹胭脂,也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塗還真不自在呢。

夫人芳齡二十六,這個年紀的女人已經仿若即將凋謝的花朵,不過由於她善於打理自己,活得精致,自身又天生麗質,看起來貌似也就二十出頭。給夫人梳頭的侍女阿留說:“夫人之所以顯得年輕,還是因為沒有生過孩子的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