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生命從來都是它本來的樣子,而不會依照某個人的意願而改變。

——赫蘇·尤尼斯,2003年於倫敦被自己的父親謀殺

她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演繹了自己的生命。

——艾娃·阿諾德(著名攝影師)對瑪麗蓮·夢露的評價

本書將以三位深陷極端不公平境遇之中,卻仍竭力創造自己生命價值的傑出女性的故事作為開始。盡管她們生前遭到了輕視與侮辱,各自的經歷又迥乎不同,但當我們回溯她們的經歷時,相似的沉重感會讓我們透不過氣來——一如生活曾加諸她們的苦難。而同時,她們的受難故事,也同樣是她們反抗命運迫害的光榮歷程。於我而言,她們並不是犧牲者,而是偉大的幸存者。盡管並未能等來屬於自己的時代,但她們卻教會了我們該如何在一個冰冷殘酷的世界上,詮釋生命的意義。她們同屬於20世紀——那是一個繁榮與殺戮都在以空前的方式施展著自己力量的年代。在這本書裏,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那些充滿活力與抗爭精神的女性身上,並且至今仍未消散。

我將她們視作將言語與想象蝕刻在生命之外的藝術家。她們中的一位——德國猶太裔女畫家夏洛特·薩洛蒙,在自己創造的王國裏廣為人知,但對於公眾而言卻十分陌生。1940年至1942年間,她以超乎想象的高效完成了千余幅水粉畫作。這些作品以空前的手法,將音樂與繪畫完美結合。但更重要的,是薩洛蒙將自己生命的全部力量,完全傾瀉在這些作品裏。而我在最開始記述的人物羅莎·盧森堡,同樣也是位藝術家。她擅長繪畫與創作詩歌,而她的政治演說和相關文本卻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由於她的工作,社會主義革命理論在20世紀頭十年裏得到了極大的豐富。至於瑪麗蓮·夢露,這位飽受爭議的女性,在我看來同樣應當以一位完美演員的身份得到人們的矚目和尊重。一顆如此璀璨的明星——她不僅僅承載了好萊塢的夢想,同時也代表了戰後美國人對美好的訴求,但最終卻以悲劇的方式香消玉殞。

這三位傑出的女性同時也是這世界醜陋真相的揭發者。她們的遭遇提醒我們,在這世界上,橫行的強權、腐敗與享有特權的卑鄙階層從未消失。但為何她們的經歷是如此的悲慘?答案或許僅僅是,她們是女人。她們有理由成為女權主義的開拓者,並不是因為她們將自己看作女權主義者,而是由於我堅信,她們的經歷與經驗,對於今天的女權主義運動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她們都經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可這些痛苦卻使她們更加堅定了自己生命的方向。她們將痛苦掩埋於內心深處,並努力尋找黑暗的藏身之所,為的是弄清究竟是什麽在阻礙她們前進,同時為反擊做好準備。她們吸引我的原因,是她們並沒有犯大多數人都會犯的錯誤:去堅信自覺的受難意識終能換來報償,從而對苦難“聽之任之”。即便是在暴力之下,她們也盡可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於歷史而言,她們從來都不是單純的受害者,盡管她們的被害已成定局。

我以盧森堡女士的故事作為開始。這個猶太女人出生在波蘭,正是在她的努力下,來自德國的社會主義者們成為20世紀初最堅定的革命力量。她的身份多到令人驚訝:馬克思主義實踐者和傳播者、教師、演說者;革命路線的設計者與雄辯家;抒情詩人和語言藝術家;翻譯家和語言學家;畫家和植物學家。而根據我最近的發現,她還是位狂熱的“自行車騎士”(她的同伴通常是伊迪絲·卡維爾,一位護士兼社會學家。她們曾一道參加1902年在法國迪耶普舉行的一次為期六天的騎行活動)。在1905年和稍後的1917年“十月革命”期間,由於自己所在的德國社會民主黨做出的決議不斷背離社會主義革命的初衷,她毅然決然地成為自己同僚們最堅定的批評者。於是以反對德皇以及反戰等理由,她被人迫害,開始頻繁遭受牢獄之災,並最終於1919年,在自己所支持的斯巴達克派起義失敗後,死於政府追隨者的一次謀殺。這些革命的鎮壓者所造成的影響是深遠的。對於歷史來說,這無疑是個關鍵時刻:那些因為他人錯誤決定而折戟沙場、蒙受屈辱的士兵只能在此向使他們成為被害者的罪魁禍首——出於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目的的罪惡戰爭投向匆匆一瞥,卻無從講出它的真實身份。而除了剝奪這些士兵的生命,這罪惡同樣扼住了全世界工人的喉嚨。“要麽是社會主義,要麽接受野蠻剝削”是盧森堡的名言,而在她死後,野蠻剝削者們進行了理所當然的慶祝。至於所謂的“自衛民團”的所作所為,則導致了更深遠的影響——從某種程度上說,盧森堡之死,為希特勒的上台鋪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