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為單親母親(第7/15頁)

那個聲音太熟悉又太意外了,但是千真萬確。我再打電話過去,然後就沒有人接了,我這一天打了幾十個電話到雲的手機上,但再無人接聽,最後打電話到妹妹的家裏,家裏人說她上了黃山。

呵哈、呵哈、哈哈……呵哈、呵哈、哈哈哈……

妹妹的笑聲是從中國的名山——黃山上飄來的,妹妹的笑聲在我兒子父親雲的手機中,妹妹的笑聲從黃山上往外飄,飄過千裏萬裏,飄到了德國,飄進了患癌症後剛剛做完化療與放療的我的耳朵中,飄進了抱著兒子、拿著電話找孩子的父親的我的聽筒,我再次徹底崩潰了。母親堅持說肯定不是妹妹,妹妹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一定是我得病後神經變得緊張,聽錯了,我應該去看看精神病大夫。

“孩子,你病了,精神可能有點不正常了,你去看看大夫吧。”母親一遍一遍地抱著我這麽說。

我恍恍惚惚了,我問自己:難道我除了癌症又患上了精神病?

呵哈、呵哈、哈哈……呵哈、呵哈、哈哈哈……我的耳邊不斷地重復著自己親生兒子坦坦的父親——雲的手機裏傳來的自己親妹妹的笑聲,我整天整夜睡不著覺,一種被生煎被活埋的感覺。

患癌症之後三次大手術,然後又化療放療,為了熱愛的事業,也為了有收入,養活自己與兒子,我仍然在工作。但是三天三夜的不眠,我本已被藥物作用的臉色變成了暗黑與暗綠,這種暗黑與暗綠的色澤很多年都沒消退下去,我自己很少照鏡子,照鏡子也看不大清楚,因為我輕度近視又不戴眼鏡,這種臉色是很多年後一位親近的朋友告訴我的,說當時感覺到那是毒氣浮在我臉上,為了怕我太難受朋友也沒有直接告訴我。母親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幾天之中母親就白了頭,母親的背部起了很多紫色的斑塊。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不顧一切地對父母叫起來:“她是我的親妹妹,也是你們的親女兒,雲是我兒子的親生父親,無恥、無恥、無恥,哦,不值得為他們難受,不值得為他們難受,怎麽辦,怎麽辦,我今天晚上決不一個人上床整夜睜眼望著天花板。”父母難受地看著我,但我從他們的眼光裏感覺到他們並不能理解我,所以我叫得更大聲更直白了:“無恥、無恥、無恥,哦,不值得為他們難受,我今天晚上怎麽辦,我要去找一個人睡覺,我要忘記他們。”父親聽了這話嚴肅起來:“你很難受,這是肯定的。但是你要想著你有一個兒子,你是一個兒子的母親,你怎麽能說得出口找個別的男人睡覺。”父親的話不僅沒有讓我感到安慰,反而印證了我的感覺,父母不理解我,不理解我那種無法言喻的痛苦,所以我更氣憤更大聲地叫著:“我是兒子的母親怎麽啦?為人母就必須三從四德眼睜睜看著兒子的父親逛妓院嗎?雲逛妓院我會看貶他,不值得為他難受,雲跟別的女人好我難受也能挺得住,但是他和我的親妹妹好,如果你們生了我們兩姐妹,如果我和妹妹以前關系不好,如果我以前就不相信她,如果我以前就恨她,那我也許也沒有這麽難受,天哪,我以前那麽相信她,信任,你們懂嗎?我以後再也沒法信任人了。還有,雲想過他的兒子嗎?為了雲,我已經和德國丈夫離婚了,我在德國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他和我生了一個兒子又和有丈夫有兒子的我的妹妹上黃山!他在幹什麽?我的親妹妹又想過我的兒子嗎?想過她自己的兒子嗎?想過我這個得了病差點死了的親姐姐嗎?她和我兒子的父親上黃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顛三倒四,我對著父母大聲地說話,來來回回就是同樣的幾句話,我不知道這樣說來說去是否發泄了一些我的痛苦,我沒有哭,母親在一旁哭了:“這都是罪孽啊!你們都不配做父母!苦了的只是我可憐的外孫,我的小坦坦。梅兒,我看你是病後神經不正常,你明天去看看醫生吧。”

母親又說我神經不正常,我有神經病?

在家裏待著真會神經,我拿起一件外套想沖出門,又想到自己幾夜未眠,臉色一定嚇人,我走到鏡子前,胡亂往臉上塗粉,看到左邊眼角的黑影很深,我往那兒多抹了幾遍粉底,卻沒有想到,那條黑影停留在我左邊眼角,從此再也沒有消失。

醫生托尼

柏林列寧廣場。

小時候我看過電影《列寧在1918》,電影裏特務在劇場密謀刺殺列寧,砰砰幾聲槍響,銀幕突然黑了,我以為特務真的來了,嚇壞了。不過銀幕一閃一閃又亮了,哈哈,特務嚇得逃走了。當時電影裏的銀幕上正在表演《天鵝湖》,那時國內規定不許銀幕上出現小天鵝穿超短裙跳舞的鏡頭,所以放電影時放映員必須用手擋住這個鏡頭,怪不得電影放著放著銀幕會突然黑了。我到了北京上大學後,在莫斯科餐廳旁邊的北展劇場看中央芭蕾舞團演出的芭蕾舞劇《天鵝湖》時,我卻聯想到電影《列寧在1918》,想再看一次電影《列寧在1918》,我一直想著電影裏的銀幕上蘇聯原汁原味的《天鵝湖》鏡頭到底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