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夫婦(第5/5頁)

但我沒馬上答復。雖然很傻,但我的理由是無法想象葬禮。比如和這個男人結婚,有朝一日我死了的話,他就會成為喪主。男人抱著的四方盒子——包著白色的布,裏面裝骨灰壇的四方盒子——裝著我的骨頭。

或者男人先死了,我作為遺孀操辦葬禮,這也根本無法想象。

我沒把清水夫婦的事全部告訴戀人。他們收養了我的貓咪,此後我有時會去玩,他們以參加葬禮為愛好,我也偶爾一起去,這些都說了。但去的頻率——一個月參加兩三次——卻沒說,夫婦的生活狀況還有過去也都沒說。

新的一年到來,這年最初的葬禮(據說)是位著名醫學博士的。我拿冬季的獎金買了喪服,已經不用再向清水夫人借了。當然也買了白色的小小胸花。

傍晚飄起了雪,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裏目送出棺,手腳和臉都凍僵了。

“哎呀,上等的豆餡點心。”

在鰻魚屋的和室裏,清水夫人把斑馬放到膝上,聲音似乎很開心。她現在已經能一眼看出豆餡點心的好壞。

“她啊,說要在自己的葬禮上給大家發喜喪用的一紅一白的豆餡點心。”清水先生說,“直徑三厘米的很小的那種,餡要顏色淡得看起來像淡紫色的豆沙餡。”

夫人乖乖地點了下頭,說,拜托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記住我曾經快樂地活過。”

我忽然感覺很寂寞。面前的清水先生和清水夫人,當然我自己也是,大家都有一天會死去。

“死亡多安逸啊。”清水先生說。

“的確。”夫人半是陶醉地點點頭。我想起那天祭壇上擺著的老醫學博士的大幅黑白照片,照片裝在白色菊花裝點的相框裏,從天花板上垂下來,老人在微笑。

我知道我的喪假太多,在公司已成了問題,也知道同事們在私下傳著奇怪的流言。武信從共同的朋友那裏聽說後很擔心,說最好不要和清水夫婦交往過密。

但是我很喜歡和清水夫婦度過的時間。和他們說說話會感覺事情簡單明了,覺得日常的瑣事都無所謂。

另一方面,我對頻繁前去葬禮的自己也感到莫名的不安。在死亡的強烈面前,其他的一切都褪了顏色,包括戀愛在內的日常生活也失去了現實感。

“這樣太危險了吧。”

在一家學生時代就經常光顧的名叫“啤酒農莊”的店裏,武信喝著英國啤酒說。

“你不覺得葬禮迷可怕嗎?”

我立即回答,不。

“武信你也去一次就明白了。”

武信聳了聳肩。“葬禮去過很多次了。”

我歪著頭微笑。這動作很像清水夫人,我自己以前都沒注意到。

“不是,是陌生人的葬禮。不是爺爺奶奶或者客戶的。”我試圖解釋,“沒有特殊感情或血緣關系,沒有回憶、人情或利害關系的人的葬禮。只為了單純地守望一個人活過和死去而參加,那讓人感動。沉穩莊重,十分安心。”

但武信似乎無法理解。

“我啊,”因此我換了話題,“決定拒絕求婚。”

武信一愣。“Qiu Hun?”他用發音反問道。

“我沒說過嗎?我被人求婚了,不過決定算了。”

本以為他會稍顯慌亂,他卻從容不迫地盯著我問:“真的?不可惜嗎?那麽好的男人。”

清水夫婦依然離奇古怪,寫下遺書說,假如兩人一同——比如出事故——死亡的話,由小黃和斑馬來做遺產繼承人兼喪主。還說自己的人生已是“余生”,所以別無所求。

我還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余生”(既沒有私奔過,也沒有軟禁別人或被人軟禁),但不知是幸福還是不幸,受夫婦倆的影響,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無所求,或者說還算豁達的女人。我依然去參加葬禮,跟公司請假還是不方便,所以只限周末。

和清水夫人一樣,我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去的時候,周圍的人比如父母比如武信,能記得我曾經快樂地活過。就算為了這個目標,我也要快樂地活著。

因為拒絕了求婚,同戀人大吵一架分手了。我和武信共同的朋友們又在嚷,你們要重舊拾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