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3/5頁)

“伊莎貝爾?”薇安妮喚著她的名字走到了她的身邊,“讓我給你燉點骨髓湯吧,醫生說你可以喝些這種東西。”

她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讓薇安妮以為咽進胃裏的幾勺肉湯就能給她帶來什麽改變似的。

她步入了雨中。整個世界充滿了鮮活的聲音——小鳥的鳴叫聲、教堂的鐘聲、雨水重重砸在屋頂和水坑裏的聲音。狹窄、泥濘的道路上塞滿了車——汽車、卡車、自行車。人們按著喇叭,揮著手,與歸家的人彼此呼喊著什麽。一輛美軍卡車呼嘯而過,裏面滿載著面帶微笑、朝著路人揮手的年輕士兵。

看到他們,伊莎貝爾這才想起薇安妮曾經告訴過自己,希特勒自殺了,而柏林也遭到了包圍,很快就會淪陷。

這是真的嗎?戰爭真的結束了嗎?她不知道,也記不起來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思緒簡直是一團混亂。

伊莎貝爾踉蹌著朝馬路走去,意識到自己還光著腳時已經遲了(如果她弄丟了自己的鞋,會遭到一頓毒打的),可她還是繼續前進著。她渾身顫抖、咳嗽不止,已然被雨淋濕,走過了被炸毀後如今改由盟軍占領的機場。

“伊莎貝爾!”

她轉過身,猛烈地咳嗽著,向手中吐著鮮血。此時此刻,她已經凍得渾身發抖了,連衣裙也整個都被淋濕了。

“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薇安妮問道,“還有,你的鞋子呢?你得了斑疹傷寒症和肺炎,竟然還敢冒雨出來。”薇安妮脫掉自己的大衣,把它圍在伊莎貝爾的肩膀上。

“戰爭結束了嗎?”

“我們昨晚聊過這件事情了,還記得嗎?”

雨水模糊了伊莎貝爾的視線,沿著她的後背一縷縷滴落了下來。她顫抖著吸入了一口潮濕的空氣,感覺淚水刺痛了雙眼。

別哭。她知道這是重要的,卻不記得為什麽。

“伊莎貝爾,你病了。”

“蓋坦發誓要在戰爭之後回來找我的。”她耳語道,“我得到巴黎去,好讓他能找到我。”

“如果他來找你,會到家裏來的。”

伊莎貝爾不明白。她搖了搖頭。

“他來過這裏,記得嗎?圖爾市那件事情之後,是他把你送回家的。”

我的夜鶯,我把你送回家了。

“哦。”

“他不會再認為我漂亮了。”伊莎貝爾試圖微笑,但她知道自己已經笑不出來了。

薇安妮用一只手攬過伊莎貝爾,溫柔地把她轉了過來,“我們去給他寫封信。”

“我不知道該把它寄去哪裏。”伊莎貝爾說著倚靠在了姐姐身上,忽冷忽熱地顫抖著。

她是怎麽回家的?她也不確定。她依稀記得安托萬把自己抱上了樓,親吻了她的前額,索菲還給她送來了些許肉湯。但她肯定在其中的某個時候睡著了,因為她再次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了。

薇安妮正睡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

伊莎貝爾咳嗽起來。

薇安妮一下子站了起來,塞了幾個枕頭在伊莎貝爾的身後,支撐起她的身體。她把一塊布浸泡在床邊的水裏,擰幹水分後蓋在伊莎貝爾的前額上。“你想喝點骨髓湯嗎?”

“上帝呀,不想。”

“你什麽東西都沒有吃。”

“我咽不下去。”

薇安妮伸手拽過一把椅子,緊靠著床邊坐了下來。

薇安妮摸了摸伊莎貝爾滾燙潮濕的雙頰,凝視著她深陷的雙眼。“我有些東西要給你。”薇安妮從椅子上站起來,離開房間,不一會兒取回了一個泛黃的信封。她把信封遞給伊莎貝爾,“這是爸爸留給我們的,他在前去吉魯特營救你的路上來過這裏。”

“是嗎?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打算通過自首來挽救我?”

薇安妮點了點頭,把信交到伊莎貝爾的手裏。

她的名字十分模糊,上面的筆畫都被拉長了,營養不良影響了她的視力,“你能不能把它讀給我聽?”

薇安妮拆開信封,抽出信紙,開始讀了起來。

伊莎貝爾和薇安妮:

我對自己此刻要做的事情沒有半點的疑慮。我遺憾的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的人生。很抱歉,我沒能做好你們父親的角色。

我可以找些借口——說自己被戰爭摧毀了,或是酗酒太兇,沒有了你們的母親無法活下去——可這些全都不重要。

伊莎貝爾,我還記得你為了和我在一起第一次逃學的經歷。你只身一人,一路奔波著逃到了巴黎。你的每一個舉動都在訴說著,愛我。可當我在那個站台上看到你、感受到你對我的需要時,我避開了。

我怎麽能看不出,只要自己伸出手來,你和薇安妮就會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呢?

原諒我,我的女兒們,原諒我的一切。請記得我在道別的同時也在用我破碎的心全身心地愛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