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6頁)

伊莎貝爾感覺到囚犯中間掀起了一陣波瀾。可惜她病得太重,很難集中注意力,只覺得肺部隨著每一次呼吸都在疼痛。

“他們在撤退。”她聽到有人在說。

“伊莎貝爾,看!”

起初,她看到的只有湛藍的天空、樹木和囚犯。緊接著她注意到了——

“守衛們走了。”她用沙啞刺耳的聲音說道。

大門哢嗒一聲打開了,一連串美軍坦克駛了進來,坐在閥蓋和坦克後面的士兵們胸前都挎著來復槍。

美國人。

伊莎貝爾雙膝一軟。“米舍……利娜。”她低語著,感覺自己的聲音和自己的靈魂一樣支離破碎,“我們……做……到了。”

那年春天,戰爭開始接近尾聲。艾森豪威爾將軍通過廣播要求德國人投降,美軍跨過萊茵河,長驅直入,進入了德國;盟軍獲得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開始解放集中營。希特勒轉戰到了一座地堡之中。

盡管如此,伊莎貝爾還是沒有回家。

薇安妮關上信箱,“她好像消失了一樣。”

安托萬沉默不語。幾個星期以來,他們一直在搜尋伊莎貝爾的下落。為了給一些機構和醫院打電話,薇安妮甘願在隊伍裏站上幾個小時的時間。上個星期,他們前去探訪了更多的難民營,還是一無所獲。到處都查不到有關伊莎貝爾·羅西尼奧爾的記錄,仿佛她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一樣——跟隨其他成千上萬個人。

也許伊莎貝爾在集中營裏活了下來,卻在盟軍到達的前一天被槍殺了。據說盟軍在解放其中一座名叫貝爾根-貝爾森的地方時就曾發現成堆依舊溫熱的屍體。

為什麽?

這樣他們就無法開口說話了。

“跟我來。”安托萬說著牽起了她的一只手。她已經不再會為他的觸碰而感到緊繃或是畏縮了,卻也似乎無法放松下來。自從安托萬回家的這幾個月以來,他們一直都在假裝恩愛,而兩人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他說他因為孩子的關系無法與她做愛,而她也認為這是出於好意,可他們都知道其中的緣由。

“我有個驚喜要給你。”他邊說邊領著她走進了後院。

蔚藍的天空下,頭頂上的紫杉樹為他們提供了一片棕褐色的涼爽樹蔭。綠廊裏,幾只小雞正在啄食著泥土,一邊咯咯地叫喚,一邊扇動著翅膀。

紫杉樹的樹枝上撐著一張舊床單和安托萬從谷倉裏翻出來的一個鐵帽架,他領著她在石頭露台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在他離開的這些年裏,這一部分庭院已經開始被青苔和草叢占據了,所以她的椅子只能搖搖晃晃地立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她小心地坐了下來,最近她的身子有些笨重。丈夫臉上的笑容既讓她快樂得有些頭暈眼花,也讓她為這份親密感到有些吃驚。

“孩子們和我一整天都在忙活這些。這是為你準備的。”

孩子們和我——薇安妮在心裏重復了一遍這幾個詞。

安托萬在下垂的床單前站好自己的位置,擡起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臂做了一個揮舞的手勢。“女士們,先生們,孩子們,骨瘦如柴的兔子們,還有聞上去像屎一樣的小雞們——”

床單的後面,丹尼爾咯咯地笑了起來。索菲趕緊發出了噓聲,制止了他。

“根據莫裏亞克小姐扮演的第一個角色——巴黎的瑪德琳——豐富的傳統,我要向你們介紹勒雅爾丹的歌手們。”一揮手,他拽斷了床單的一角,把它甩到一旁,露出了一個歪歪斜斜地搭建在草坪上的木頭平台。平台上,索菲站在丹尼爾的身邊,姐弟倆都把毯子當作鬥篷披在身後,脖子上系著一朵蘋果花,頭上還戴著用某種閃亮金屬做成的皇冠。只見皇冠上粘著幾塊漂亮的石頭,還有幾小片彩色玻璃。

“嗨,媽媽!”丹尼爾邊說邊用力地揮了揮手。

“噓。”索菲對他說道,“還記得嗎?”

丹尼爾嚴肅地點了點頭。

他們小心地轉過身來——腳下的木板搖晃了起來——牽住彼此的手,面對著薇安妮。

安托萬把一只銀色的口琴舉到嘴邊,吹出了一支哀傷的曲調。音符在空中回旋了好長一段時間,充滿誘惑力地顫抖著。緊接著,他吹奏了起來。

索菲張開嘴巴,用高亢純真的嗓音唱了起來,“雅各兄弟……雅各兄弟……”

她蹲下的時候丹尼爾蹦了起來,唱道:“你睡著了嗎?你睡著了嗎?”

薇安妮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趕緊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舞台上,歌聲還在繼續。她能夠看出索菲在做這件曾經再平凡不過的事情時——為自己的父母表演——是多麽的快樂,也看出了丹尼爾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是多麽的專注。

這是一個充滿了魔力和美好平凡的瞬間,一個屬於他們往昔生活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