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頁)

“你丟下了薇安妮和索菲,讓她們單獨和納粹待在一起?”

“相信我,她們在我走了以後反倒比較安全。我的脾氣早晚會爆發的。”

“你的脾氣會爆發?你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呀?你明天一早就給我回卡利沃去。”他經過她的身旁,走到了貼著墻紙的墻壁處靠著的木頭餐具櫃旁,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杯子裏的酒被他咽了三大口之後就見了底,於是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第二杯,他朝她轉過身來。

“不。”她回答。這個字眼不禁讓她打了個哆嗦。她之前有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想到這裏,她又額外重復了一遍,“不。”

“你說什麽?”

“我說不,爸爸。我這一次不會向你的意願屈服了。我是不會離開的,這裏是我的家,我的家。”說罷,她的聲音軟了下來,“那是我看著媽媽用縫紉機做出來的窗簾,這是她從舅公那裏繼承下來的桌子,我臥室的墻上寫著我名字的首字母,是我趁媽媽不注意的時候用她的口紅寫上去的。在我的密室、我的堡壘裏,我敢說我的娃娃們還排成一列靠在墻邊呢。”

“伊莎貝爾——”

“不。你不能再把我哄出去了,爸爸,你已經做了太多次這樣的事情了。你是我的父親,這裏是我的家,我們正身處一場戰爭之中,我要留下來。”她俯身把手伸向了腳邊的小行李箱,把它提了起來。

在枝形吊燈慘淡的燈光下,她看到父親雙頰上的皺紋因為受挫而加深了不少,肩膀也滑落了下去。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貪婪地大口喝了下去。顯然他無法在沒有酒精幫忙的情況下正視她。

“這裏沒有派對可以讓你參加。”他說,“你們大學裏的所有男孩子也都走了。”

“你真的是這麽看待我的。”她回答。很快,她轉換了一個話題,“我去了一趟書店。”

“納粹。”他答道,“一天,他們突然沖進書店,把所有有關弗洛伊德、曼恩、托洛茨基、托爾斯泰和莫魯瓦的書全都翻出來燒掉了。還有音樂。我寧願鎖上店門也不願僅僅出售他們允許的東西,所以,我就把書店給關掉了。”

“那你靠什麽來維持生活?你的詩歌嗎?”

他笑了。那是一種充滿怨恨、含糊不清的聲音,“現在可不是追求風雅的時候。”

“那你怎麽支付電費和夥食費?”

他臉上的表情發生了某種變化,“我在克裏倫酒店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做服務員?”她很難想象他為那群德國禽獸端啤酒的樣子。

他移開了視線。

伊莎貝爾的胃裏有種翻江倒海的感覺,“你為誰工作,爸爸?”

“德國駐巴黎最高指揮部。”他回答。

伊莎貝爾現在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感覺,是恥辱,“在他們曾在一戰中那樣對待你之後——”

“伊莎貝爾——”

“我記得媽媽曾經給我們講過你在參戰之前是什麽樣子的,而戰爭又是如何摧殘你的。我曾經幻想過你某一天會想起自己是一位父親,但這些全都是謊言,不是嗎?你只是個懦夫。納粹一回來,你就沖過去給他們幫忙了。”

“你怎麽敢這樣評價我,評價我的經歷?你才十八歲。”

“十九歲。”她回答,“告訴我,爸爸,你會不會給我們的征服者倒咖啡,在他們前往馬克西姆餐廳時幫他們叫出租車?你會不會吃他們吃剩下的午餐?”

他似乎在她的眼前泄了氣,一瞬間衰老了不少。不知為何,她為自己尖銳的措辭感到有些後悔,盡管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而他也是罪有應得。可她現在不能退縮。“所以我們達成一致了嗎?我要搬回我原來的房間去,在這裏住下來。我們不必說話,如果這是你的條件的話。”

“城裏沒有食物,伊莎貝爾——反正是沒有我們巴黎人可吃的東西。到處可見警告我們不要吃老鼠的招牌——它們還是很有必要的。為了有肉吃,人們飼養起了豚鼠。你待在鄉下會舒服很多,起碼那裏還有菜園。”

“我不是來這裏尋求舒適或者安全的。”

“那你來巴黎是為什麽?”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用愚蠢的話語設下了一個圈套,然後自己邁了進去。她的父親有很多缺點,但他絕不是個笨蛋。

“我是來這裏見一位朋友的。”

“告訴我,我們說的不是某個男孩子。告訴我,你還不至於那麽愚蠢。”

“鄉下太無聊了,爸爸。你是了解我的。”

他嘆了一口氣,又從酒瓶裏倒了一杯酒。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警示的眼神。她知道,他很快就會跌跌撞撞地走開,一個人胡思亂想去了。

“如果你要留下,就得遵守幾條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