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7頁)

什麽也沒有,房間裏依然漆黑一片。

她摸索到書桌旁,找出了一根蠟燭和一個破舊的銅質燭台。繼續在抽屜裏翻找了一會兒之後,她找到了一盒火柴,點燃了蠟燭。

微弱的燭光照亮了一片狼藉的書店裏的每一個角落——一半的書架都是空蕩蕩的,其中不少已經破損,歪歪扭扭地倚靠在那裏;掉落的書本在較低的那一端腳下的地板上摞成了小小的金字塔;海報全都被人扯了下來,上面滿是汙跡,仿佛有一群暴跳如雷的掠奪者在這裏翻找過什麽隱藏的東西,還不負責任地毀掉了沿途所有的東西。

爸爸。

伊莎貝爾飛快地離開了書店,甚至都懶得把鑰匙放回去,反而把它塞進了自己的夾克口袋裏。她打開車鎖,跳上車座,穿過幾條小街(其中只有幾條街沒有設上路障),騎行到格勒納勒街——在那裏,她轉了個彎,向家的方向騎了過去。

拉布爾多內大道上的公寓一百多年前便屬於她父親的家族。城市街道兩旁矗立的淺灰色砂巖建築上裝著黑色的鐵藝陽台和板巖頂板,飛檐上裝飾著石頭雕刻的小天使。大約六個街區以外,高聳入雲的埃菲爾鐵塔霸占著人們的視野。街面上開設了十幾家支著漂亮雨棚的店鋪和咖啡館,門口還擺放著桌椅;高層全部都是住宅。往日裏,伊莎貝爾總是慢悠悠地沿著人行道邁著步子,看著櫥窗,欣賞著身邊熙熙攘攘的景象。今天卻不同,咖啡館和小酒館裏空空蕩蕩的。女人們穿著破舊的衣服、帶著疲倦的表情站在領取食物的隊伍中。

她一邊在包裏摸索著鑰匙,一邊擡起頭凝視著拉著遮光布的窗戶。推開樓門,她走進了黑黢黢的大堂,用力把自行車拽在自己的身旁,然後把它拴在大堂的一根管道上。她沒有理會如棺材般狹小的電梯——毫無疑問,在眼下電力有限的情況下,電梯是不會運行的——她爬上了以電梯為軸修建的狹窄而又陡峭的台階,來到了大樓的五層。這裏有兩扇房門,一扇在大樓的左側,而屬於他們家的那一扇則在右側。她打開房門,走進了屋裏,聽到身後傳來了鄰居家開門的聲音。正當她打算回頭和勒克萊爾夫人打聲招呼時,對方又悄悄地關上了房門,顯然這個愛管閑事的老太太時刻都在觀察往來6B公寓的人。

她走進屋裏,關上了身後的房門,“爸爸?”

即便眼下正值白天,拉著遮光布的窗戶還是讓屋子裏漆黑一片。

“爸爸?”沒有人回應。

實話實說,她如釋重負。她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搬進客廳裏,黑暗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時光——屋子裏同樣是暗黑一片,到處充滿了發黴的味道,只不過那時這裏有人在喘息,木地板踏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噓,伊莎貝爾,別說話。你媽媽現在已經和天使在一起了。

她扭亮了客廳裏的燈。一盞華麗的吹制玻璃枝形吊燈一下子亮了起來,帶有造型的閃爍玻璃分叉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借著微弱的燈光,她環顧四周,注意到墻上原先掛著的幾幅藝術品消失了。這個房間既反映了她母親準確的審美風格,又容納了其他幾輩人的古董收藏。兩扇窗戶——如今已被遮蓋了起來——本應透出陽台外的埃菲爾鐵塔美景。

伊莎貝爾關上燈,她沒有理由在等待的時候浪費如此寶貴的電力。她在枝形吊燈下的圓形木桌旁坐了下來,多年以來的上千頓晚飯在粗糙的桌面上留下了不少的疤痕,她用一只手含情脈脈地撫摸著破損的木料。

讓我留下來吧,求你了,爸爸。我不會惹麻煩的。

那時的她幾歲?十一歲?十二歲?她也不是很確定,不過她身上穿的是修道院學校的藍色水手制服。一切如今回想起來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然而她又回到了這裏,準備乞求他——愛她?——讓自己留下來。

後來——過了多長時間?她也不確定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她回憶著有關母親的各種細節,卻唯獨記不起母親的面容——她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後便是鑰匙在鎖孔裏翻轉的聲音。

聽到房門被人打開,她趕緊站起身來。哢嗒一聲,門關上了。她聽到了他拖著腳走進門廳、路過小廚房的聲音。

此時此刻,她需要讓自己強大起來,堅定信念。但在父親的面前,那如同她的綠色雙眸一般屬於她身體一部分的勇氣卻總是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眼下,它正逐漸畏縮退卻。“爸爸?”她在黑暗中喚了一句,她知道他憎恨驚喜。

她感覺到他愣住了。

緊接著,一盞燈閃爍了一下。枝形吊燈亮了起來。“伊莎貝爾。”他嘆著氣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很清楚自己不該向這個不大在乎她感受的男人袒露自己內心的躊躇。他現在有工作要去完成。“我來和你一起住在巴黎。再一次。”她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