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7頁)

“……在那之後,我的妻子就對我使用網子的能力十分失望……”他笑著說。

索菲也笑了,“有一次,我爸爸在我們釣魚的時候掉進了河裏,記得嗎,媽媽?他說那條魚太大了,把他拖進了河裏,對嗎,媽媽?”

薇安妮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對話繞了一圈之後也把她囊括了進來。

這種感覺……怎麽說都讓人感覺有些別扭。過去與貝克同桌吃飯時,他們很少與彼此交談,誰會在伊莎貝爾顯然怒火攻心的時候開口說話呢?

現在不同了,你妹妹走了——薇安妮明白他的意思了。房子裏、飯桌旁的緊張氛圍如今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的缺席還帶來了哪些改變?

遠離貝克!!

在這一點上,薇安妮做得怎麽樣呢?她上一次像這樣好好享用一頓晚飯……或是聽到索菲的笑聲,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伊莎貝爾邁出火車車廂,發現裏昂火車站裏擠滿了德國士兵。她用力搬動著身旁的自行車——在手中的小行李箱不斷撞擊著她的大腿、不耐煩的巴黎人又來回推撞她的情況下,這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為了回到這裏,她已經向往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

在她的夢裏,巴黎依舊是巴黎,不曾被戰爭所改變。

然而,在那個星期一的下午,在經歷了一天漫長的跋涉之後,她看到了真相。占領行動也許保留了那些建築,裏昂火車站外也沒有被轟炸過的痕跡,但這裏卻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哪怕此刻正是烈日當空的時候。騎著自行車行駛在大道上,她滿眼看到的只有失落和絕望。

她深愛過的城市就像一位曾經美麗的交際花如今卻因人老珠黃而慘遭愛人的拋棄。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這座宏偉壯觀的城市被街道上的德國長筒靴發出的無盡噪音奪去了精華,因為飄揚在每一座紀念碑上的卍字旗而大為失色。

她在城裏看到的汽車種類並不多,要不就是保險杠的尖叉上展翼飛舞著迷你卍字旗的黑色梅賽德斯-奔馳轎車,要不就是國防軍的卡車,還有不時經過的灰色裝甲坦克。大街上的窗戶全都被裝上了遮光布,還拉著百葉窗。她經過的每一個路口似乎都被設上了路障。指引方向的路牌上寫的全是粗黑體的德語字母,就連鐘表也按照德國的時間調快了兩個小時。

騎車經過一群又一群德國士兵的身旁,路過一間又一間招待制服軍官的路邊咖啡館時,她一直都低著頭。轉上巴士底大道時,她看到一個騎著自行車的老婦人正試圖繞過路障,一個納粹擋在她的面前,用德語申斥著她——而她顯然一個字也聽不懂,於是調轉車頭離開了。

和往常相比,伊莎貝爾用了更長一段時間才到達書店。就在她把車滑行著停在書店門外時,心裏突然緊張了起來。她把自行車靠在一棵樹上,上了鎖,然後用戴著手套的汗濕的雙手緊緊攥住自己的旅行箱,朝著書店走去。在一個小酒館的窗戶上,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發尾被剪得參差不齊的金發,臉龐在亮麗的紅唇襯托下顯得格外慘白(口紅是她唯一剩下的化妝品)。她穿著自己最好的旅行套裝——海軍藍和奶油色的格子花呢夾克衫、一頂配套的帽子和一條海軍藍色的裙子。她的手套戴得已經有些破舊不堪了,但眼下這種世道是沒人會注意到這種事情的。

她想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來打動父親,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成熟的女人。

已經多少次了,伊莎貝爾總是在回到巴黎的公寓前為了發型和衣服的事情而煩惱不已,回家後才發現爸爸根本就不在家,而薇安妮也“忙得”沒空從鄉下回來,只好由爸爸的某位女性朋友在伊莎貝爾放假期間照看她。這樣的事例早就不勝枚舉了,以至於她從十四歲起就再也沒有回家度過假——相比被那些不知該如何應付她的人來回推諉,她還不如孤獨地待在自己空蕩蕩的宿舍裏。

不過這一次的情況有些不同。亨利和迪迪埃——還有他們在自由法國裏的神秘朋友們——需要伊莎貝爾在巴黎住下。她是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書店的櫥窗拉著遮光簾,而平日裏為了保護玻璃而安裝的格柵也被關了起來,還上著鎖。她試著推了推門,發現門是鎖著的。

現在不是星期一下午的四點鐘嗎?她來到店門前一處一直被父親用來藏東西的裂縫旁,掏出一把生銹的萬能鑰匙,自行打開了店門。

狹窄的書店似乎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她的耳畔沒有一丁點的響聲。既沒有爸爸翻動自己最愛的小說的聲音,也沒有他奮力寫詩時鋼筆磨蹭紙張的聲音——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寫詩曾是他的激情所在。她關上房門,按下了門邊的電燈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