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6頁)

下午,我們在小村莊的泥土路上蹓跶,看到一幢很像倉庫的舊木房子,斜屋頂上蓋著稻草。我們停下腳步,繞到房子後面,延走上幾級石階,打開角落裏的一扇門,陽光照在一個木板鋪設的舞台上,滿地積塵。顯然,它曾被用作倉庫,但現在是村子裏的戲院。我剛走進去時,還沒想到什麽。但是當門被砰地關上,我們走回街上,我又有了突然發燒的感覺。我腦子裏出現一個畫面:我和大臣躺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門吱呀一聲開了,陽光落在我們身上。我們無處可藏,延不可能看不到我們。許多年來,我想我多少有點希望找這樣一個地方。但是我沒有想這些事,我真的什麽也沒想,我只是努力把思路理清,它們就像一袋大米被撕破了一個口子,全撒在我身上。

我們翻過小丘回到旅館,我從袖子裏掏手帕,於是落在了隊伍後面。路上當然很熱,下午的陽光直曬在我們臉上,不止是我在流汗。但是延走回來問我覺得怎麽樣。我一下子不知該怎麽回答,希望他以為是因爬山太過疲勞所致。

“小百合,整個周末你看上去都不太好。也許你該留在京都。”

“那麽我怎能看到這個美麗的小島?”

“我相信這是你離家最遠的一次,現在我們距離京都就像北海道離京都那麽遠。”

其他人已經繞過了前面的轉彎口。越過延的肩膀,我能看見樹葉掩映下的旅館屋檐。我想回答他,但我發現自己心裏盤旋著飛機上困擾我的那個念頭,就是延根本不了解我。京都不是我的家,也不是延所說的養育我的地方,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的地方。我在熱辣辣的陽光下凝視著他,一瞬間決定要做那件讓我害怕的事。我要背叛延,盡管他站在那裏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用顫抖的手把手帕塞好,我們繼續爬山,一句話也不說。

我到房裏時,會長和豆葉正在和銀行行長坐在桌邊下圍棋,靜枝和她的兒子在旁觀看。屋子那頭的玻璃門開著,大臣枕著自己的一條胳膊,往外眺望,另一只手剝著他帶回來的一根短手杖的皮。我非常擔心延會和我談話,讓我無法脫身,但他直接走到桌邊去和豆葉說話了。我還沒想好怎麽讓大臣和我一起去戲院,更不知道怎麽讓延在那裏找到我們。也許南瓜會請延一起散個步,如果我請她這麽做的話?我不認為我能請豆葉做這件事。南瓜和我一起長大,雖然我沒有像阿姨那樣說過她粗野,但她的天性裏確有種粗俗,聽到我的計劃,不太會被嚇得懵住。我必須和她直截了當地說,要她帶延去老戲院,否則他們不會那麽巧正好撞見我們。

有一陣子,我跪坐著凝視陽光下的樹葉,希望自己能夠欣賞這個美麗的熱帶午後。我不斷地自問,我策劃這個計劃時神志是否清醒。但不管我有什麽疑慮,都擋不住我去做這件事。很清楚,只要我不把大臣引開,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而在我這麽做的時候,也不能讓別人注意到我。剛才他讓女仆給他送些點心來,現在他就雙腿盤坐,盤子放在腿上,往自己喉嚨倒啤酒,用筷子夾著腌魷魚內臟往嘴裏塞。作為一道菜,似乎有點惡心,但我保證在日本酒吧和餐館裏,你到處可以找到這道腌魷魚內臟。這是我父親最愛吃的,可我從來都無法下咽。大臣吃的時候,我甚至看都不想看。

“大臣,”我輕聲對他說,“我能為您找些更開胃的東西來嗎?”

“不用,”他說,“我不餓。”我得承認,我心裏有這麽個疑問,既然如此,他為什麽坐下來就吃呢?現在豆葉和延邊說邊走出後門去了,其他人,包括南瓜,都圍坐在桌上的棋盤邊。會長似乎犯了個大錯,他們都笑起來。好像機會來了。

“大臣,如果你是因為無聊才吃東西,”我說,“那麽您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在旅館裏轉轉?我很想到處看看,但一直沒空。”

我沒有等他回答,就起身走出屋子。過了一會兒,他到門廳裏來找我,我不由松了口氣。我們默默穿過走廊,來到一個拐角處,我四顧無人,就停下腳步。

“大臣,請原諒,”我說,“但是……我們一起再去村莊裏散散步好嗎?”

他看來很是疑惑。

“下午我們還有一個多小時,”我繼續說,“我想起來,有樣東西我非常想再看一眼。”

沉默很久,大臣說:“我得先去上個廁所。”

“好的。”我對他說,“您去上廁所,完後到這裏等我,我們一起去散步。我來找您前,您哪裏也別去。”

大臣好像答應了,沿著走廊向前走去。我回到屋裏。我覺得頭暈得厲害——如今我的計劃已經展開了——我把手放在門上,門推開,手指間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