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5頁)

我的計劃執行了八周或九周,終於有天傍晚,我在前面一條幽暗的巷子裏發現了他,他正從豪華轎車的後座裏出來。我知道是他,外衣一邊空蕩蕩的袖子別在肩上,這樣的側影絕不會錯。我走過去的時候,司機正把公文包遞給他。我停在巷子的路燈光下,輕輕地籲了口氣,聽起來是十分喜悅。正如我希望的那樣,延朝我這邊望來。

“好,好,”他說,“都忘了一個藝伎會有這麽漂亮呢。”他的口氣是如此隨意,我簡直要懷疑他是否認出了我。

“啊,先生,聽上去您像是我的老朋友延先生,”我說,“但您不會是他,因為據我的印象,他已經徹底從祇園消失了。”

司機關上了門,我們默默站著直到車開走。

“我算是放下了心,”我說,“終於又見到了延先生!我真幸運,他該是站在陰影裏而不是路燈光下。”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百合。你定是跟豆葉學的。要麽所有的藝伎都是這樣學的。”

“延先生站在陰影裏,我就看不見他臉上的怒氣了。”

“我明白了,”他說,“你以為我生你氣了?”

“如果一個老朋友失蹤了那麽長時間,我還能怎麽想呢?我想您會告訴我,您忙得不可開交,來不了一力亭茶屋。”

“你為什麽說得好像這完全不可能似的?”

“因為我碰巧知道,您一直常來祇園。但請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不會告訴您,除非你答應和我散一會步。”

“好吧,”延說,“因為今晚夜色不錯……”

“哦,延先生,別這麽說。我寧可您說,‘因為我碰到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除了和她散一會步,我想不出來還能幹些什麽。’”

“我會和你散步,”他說,“隨你去想什麽理由。”

我微微欠身,表示同意,然後我們一起沿著巷子朝丸山公園的方向走。“如果延先生想讓我相信他沒有生氣,”我說,“他應該表現得更友好,而不是像頭幾個月沒喂食的豹子。難怪可憐的高津子那麽怕您……”

“原來是她告訴你的,是不是?”延說,“唉,如果她不是個這麽讓人生氣的姑娘……”

“如果您不喜歡她,為什麽您每次來祇園都邀請她呢?”

“我從來沒有請過她,一次也沒有!是她姐姐硬把她推給我的。你真不該讓我想起她來。你今晚碰到我,就想利用這個機會,拿我喜歡她的話頭來羞辱我?”

“延先生,其實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經在巷子裏轉悠了好幾周,就是為了找到您。”

這似乎讓延有所思考,因為我們默默無言地走了一段。最後他說:“我不該感到驚訝。我知道你是個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還能怎麽做?”我說,“我以為您徹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著來告訴我您對她怎麽不好,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哪裏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對她厲害了點。但她沒你聰明,或者也沒你漂亮。如果你認為我生你的氣,你說得很對。”

“我能不能問一下,我做了什麽讓一個老朋友這麽生氣?”

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眼神悲哀莫名。我漸漸有種喜愛的感覺,一生中很少有男人能讓我產生這種感覺。我想到我有多麽思念他,又是多麽深深傷害了他。雖然我羞於承認,但我的喜愛之中還摻雜著惋惜之情。

“我費了相當大的勁,”他說,“才找出誰是你的旦那。”

“如果延先生來問我的話,我是樂意告訴他的。”

“我不相信你。你們藝伎是嘴巴最嚴的人。我問遍了祇園誰是你的旦那,她們一個個都裝作不知道。要不是一天晚上我請通三來陪酒,只有我們兩個人,興許我永遠都不知道。”

通三當時有五十歲了,是祇園的一個傳奇。她不漂亮,但她鞠躬問好時皺一皺鼻子,有時連延這種人都能心情暢快起來。

“我讓她和我劃酒令,”他又說,“我一直贏,後來可憐的通三醉得不成樣子。無論我問她什麽,她都會說的。”

“這麽費心!”我說。

“哪裏。她是個讓人非常開心的夥伴。我沒有要費什麽心。不過我該告訴你一些話嗎?我已經不再尊重你了,因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個穿著制服的小人,沒人尊敬他。”

“延先生這麽說,好像我能選擇誰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選擇的是穿哪件和服。即使那樣……”

“你知道此人是怎麽得到部門職位的嗎?是因為沒有人相信他能辦什麽要緊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隊。連他自己的上司都覺得他沒用。你等於是找上了一個乞丐當靠山!說真的,我曾經非常喜歡你,但是……”

“曾經?難道延先生不再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