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知道了會長的身份後,我當天晚上就開始翻閱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本廢棄雜志,希望能多了解一些有關他的情況。不到一個星期,我的房間裏就積起了很高的一摞雜志,以至於阿姨都懷疑我腦子是否出了毛病。的確有一些文章講到了他,但都是附帶地提一下,沒有一篇寫到了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然而,我繼續收集每一本被丟棄在垃圾桶裏的雜志。有一天我在一家茶屋後面揀到了一捆舊報紙,其中夾著一本兩年前出版的新聞雜志,裏面正好有一篇專門介紹巖村電器的文章。

根據文章所述,巖村電器在1931年4月歡慶了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現在回想起來還令我驚詫不已的是,正是在那個月,我在白川溪的河岸邊遇見了會長。假如我當時有機會翻翻雜志,我會在幾乎所有的雜志上看到他的臉。知道了巖村電器創立的確切日期後,我花時間設法找到了更多有關公司周年慶的文章,這還多虧了巷子對面的那家藝館,她們在自家的老奶奶死後,扔出了一大堆垃圾,我就是從中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大部分文章。

看過報道後,我得知會長生於1890年,那就是說,我遇到他的時候,盡管他的頭發已變灰,其實他才四十出頭的年紀。那天我以為他大概只是一家小公司的會長是大錯特錯了。據這些雜志所言,巖村電器的規模雖然比不上它在日本西部的主要競爭對手大阪電器,但會長和延的完美合作使他倆遠比其他大公司的領導更為人所熟知。不管怎麽說,巖村電器被視為一家更富有創新精神的公司,擁有極其良好的聲譽。

會長十七歲便開始在大阪的一家小電器公司工作。很快他就接管了那個地區為各家工廠的機器鋪設線路的隊伍。當時,居家和辦公室對電子照明設備的需求正與日俱增,於是會長利用晚上的空閑時間設計出一款裝置,使得一個插座上可以同時安裝兩個燈泡。然而,那家小公司的負責人不肯將這個發明投入生產,所以1912年剛結婚不久、年僅二十二歲的會長就辭職創立了自己的公司。

創業初期的日子相當艱難;後來在1914年,會長的公司簽下了為大阪一個軍事基地的一棟新大樓鋪設電路的合同。那時,在爆炸中身負重傷的延由於在別處找不到工作,仍留在軍隊裏,並被派去監督巖村電器的工程質量。他和會長很快就成了朋友,第二年當會長邀請他加入公司時,他便欣然答應。

有關他倆合作的文章,我讀得越多,就越覺得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最佳搭档。幾乎所有的文章都配有他倆的同一張合影。照片上,會長穿著一身時髦的三件套呢子西裝,手裏拿著公司的第一件產品——陶制的雙燈泡插座,他的樣子好像是有人剛把插座遞給他,而他還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它。他的嘴略微張開,露出牙齒,幾乎是用一種威脅的表情盯著相機,仿佛他要扔掉手中的插座。相形之下,比他矮半個頭的延站在他身邊倒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僅剩的一只手握拳放在身體的一側。延穿著一件晨衣和一條細條紋的褲子,布滿疤痕的臉毫無表情,雙眼睡意蒙眬。會長——也許是因為他早生華發,個子又比較高的緣故——看起來幾乎可以做延的父親,盡管他只比延大兩歲。那些文章裏寫道,會長為公司的發展和方向掌舵,延則負責經營和管理。外表缺乏魅力的延幹的工作也不是那麽引人注目,但他顯然做得很出色,會長經常在公開場合表示,如果沒有延的卓越才幹,公司不可能熬過幾次重大的危機。正是延招來的一批投資者,才使公司在1920年代初期免於破產。人們多次聽到會長說:“我欠延的情一輩子也無法還清。”

幾個星期後,一天我收到一張字條讓我次日下午去豆葉的公寓。此時,我已經習慣了豆葉的女仆把一整套珍貴的和服擺出來給我穿。這次,我到了豆葉的公寓後,便開始換上一套鮮紅色與黃色的絲質秋袍,袍子的圖案是落葉撒在一片金色的草地上,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袍子的背面竟有一個足以容納兩指的裂口。豆葉還沒有回來,於是我捧著袍子去給她的女仆看。

“辰美小姐,”我說,“真是糟糕透了……這件和服是爛的。”

“不是爛,只是需要修補罷了……它是女主人今天早上從街那頭的藝館借來的。”

“小姐肯定不知道它是破的。”我說,“我過去弄壞過她的和服,現在這件和服破了,她大概會以為——”

“喔,主人知道它破了。”辰美打斷我說,“事實上,這套和服的底袍也有破洞,就在同一個位置。”我已經穿上了乳色的底袍,當我把手伸到大腿後面的那塊地方時,果然摸到了一個破洞,辰美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