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

“我們終於到了,我想。”熱爾貝說。

“是的,那上面我們看到的是一所房子。”弗朗索瓦絲說。

他們白天步行了很久,兩個小時以來,他們一直在艱難地攀登。夜幕降臨,天氣很冷。弗朗索瓦絲溫柔地看了一眼在陡峭小徑上走在她前面的熱爾貝。他們倆以同一步伐前進,身上產生同一種舒適的疲勞感,共同默默地想著他們希望在山頂上找到的紅葡萄酒、濃湯和火。他們來到一些荒涼的村落,每次都像奇遇一樣出乎意料。他們無法猜到,將會坐在一個農家廚房的喧鬧飯桌邊,還是會在空蕩蕩的鄉村旅店孤單地進晚餐,還是會疲勞地停留在一個已擠滿度假者的資產階級小旅館裏。不管怎樣,他們將把旅行包扔在角落裏,放松肌肉,心滿意足地一起度過安靜的幾小時:互相敘述剛剛共同度過的一天以及擬訂第二天的計劃。弗朗索瓦絲更急於盼到的是這種親密無間的溫馨氣氛,而不是碩大的攤雞蛋和鄉村烈性燒酒。一陣狂風鞭打在她臉上。他們來到一個山口,它俯臨消失在朦朧黃昏中的一片扇形山谷。

“我們不能支帳篷了。”她說,“地太潮濕。”

“我們肯定能找到一個谷倉。”熱爾貝說。

一個谷倉。弗朗索瓦絲感到心中空空的,有些惡心。三天以前,他們在一個谷倉內就寢。他們互隔幾步遠睡著了,但在睡夢中,熱爾貝的身體滾到她身邊,兩個胳臂圍住了她。她有些遺憾地想:他把我當做另一個人了,她屏住呼吸以免驚醒他。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身處同一個谷倉,熱爾貝兩眼睜得大大地把她摟在懷抱裏,她忘我地委身於他,心中充滿甜蜜和安全感,而在這溫情脈脈的舒適中透出一絲惆悵。“這是一個夢,”她說,“這不是真實的。”熱爾貝把她摟得更緊,並愉快地說:“這完全是真實的,如果這不真實,那就太愚蠢了。”過了一會兒,一束光線穿過她的眼瞼,她發現自己仍在幹草堆裏,緊靠著熱爾貝:絲毫不真實。

“整個一夜您把頭發都甩在我臉上。”她笑著說。

“是您不停地用胳臂肘捅我。”熱爾貝生氣地回答。

她考慮明天醒來又將經歷類似的一幕,心中不免惶惶不安。在帳篷下,蜷縮在狹窄的空間裏,她感到有堅硬的土地、不舒適感以及把她與熱爾貝分開的木樁保護。但她知道,待一會兒她將沒有勇氣在遠離他的地方做一個床。對這些天她朦朦朧朧所忍受的傷感仍試圖加以輕視那是無益的。這種傷感在兩小時默默攀登中不斷增長,變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渴望。今晚,當熱爾貝天真無知地睡著時,她將白白地夢想、遺憾和痛苦。

“您不認為這裏是一個咖啡館嗎?”熱爾貝說。

在房子的墻上貼著一張紅色布告,上面用特大的字體寫著“金龜子”這個詞,門的上方有一把幹樹枝。

“像咖啡館。”弗朗索瓦絲說。

他們上了三個台階,走進一間暖和的大廳,聞到了濃湯和枯枝味。有兩個女人坐在一條長凳上削土豆皮,三個農民坐在桌邊,面前放著幾杯紅葡萄酒。

“夫人、先生們。”熱爾貝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他向兩位婦女走去。

“請問我們能吃點東西嗎?”

女人們不信任地打量他。

“這麽說,你們從很遠的地方來?”老一些的那個人問道。

“我們從比爾澤那裏攀登上來的。”弗朗索瓦絲說。

“這可有一段路程。”另一個女人說。

“正因為這樣,我們餓了。”弗朗索瓦絲說。

“但你們不是比爾澤人。”那位老婦人帶著責備的神情說。

“不是,我們從巴黎來。”熱爾貝說。

沉默了一會兒。兩個女人用目光互相商量了一下。

“是這樣,我沒有很多可供你們吃的東西。”老的說。

“你們沒有雞蛋嗎?或者一點肉醬?隨便什麽……”弗朗索瓦絲說。

老婦人聳了聳肩。

“雞蛋,有,我們有很多雞蛋。”她站起來,在她的藍圍裙上擦了擦手。“請你們到那裏去。”她似乎不情願地說。

他們跟她走到一間低房頂的屋子裏,那裏用木柴生著一堆火。這像是一個外省資產階級的餐廳,有一張圓桌,一個裏面放有小擺設的鄉村碗櫃,扶手椅上有鑲貼黑絲絨飾物的紅緞坐墊。

“請馬上給我們拿一瓶紅葡萄酒。”熱爾貝說。他幫助弗朗索瓦絲卸下旅行袋,並放下自己的包。

“在這裏我們像國王一樣。”他帶著滿意的神色說。

“對,簡直舒服極了。”弗朗索瓦絲說。

她走近柴火,她很清楚在這舒適的夜晚缺少的是什麽。如果她能觸摸熱爾貝的手,公然深情地對他微笑,那熊熊的火焰、晚餐的香味、黑絨絨的貓和麻雀將使她心間充滿愉快。然而這些東西仍然散亂地分布在她周圍,沒有使她心動,因而在她看來,它們被放在這裏近乎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