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弗朗索瓦絲最後看了一眼正在台上進行熱烈對白的埃盧瓦和泰代斯科。

“我走了。”她小聲說。

“你去同格紮維埃爾談話?”皮埃爾問。

“對,我答應過你的。”弗朗索瓦絲說。

她痛苦地看看皮埃爾。格紮維埃爾執意躲著他,而他則頑固堅持讓她做解釋,這三天中,他的煩惱日盛一日。在他不談論格紮維埃爾的感情時,他便緘默不語,態度陰森可怕。在他身邊度過的時光沉悶不堪,因此弗朗索瓦絲如釋重負地歡迎今天下午進行排練,好像是一種逃避的方法。

“我怎麽知道她是否接受?”皮埃爾說。

“你在八點的時候看看她是否來這裏。”

“但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等是無法忍受的。”皮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無能為力地聳了聳肩,她幾乎確信這次行動是徒勞的,但是如果她這樣對皮埃爾說,他便會懷疑她的誠意。

“你在哪裏見她?”皮埃爾問。

“雙偶。”

“那好吧!我一個小時以後打電話,你告訴我她的決定。”

弗朗索瓦絲克制住沒有反駁他。她要駁斥皮埃爾的機會已經太多了,目前哪怕最小的爭論,都包含激化和猜疑的成分,這使她心如刀絞。

“好吧。”她說。

她站起來,走到中間過道上。後天是彩排,她不怎麽為此擔憂,皮埃爾也不擔憂。八個月前,就在這個劇場裏,人們結束了《尤利烏斯·愷撒》的排練,人們在昏暗中看到的也是這些金黃色和棕色的腦袋,皮埃爾坐在同一個位置上,目光注視著同今天一樣被聚光燈照耀的舞台。但是一切都變得迥然不同!那時候,康塞蒂的一個笑容、波勒的一個動作、一條裙子的褶子就是一個動人心弦的故事的反映或雛形;嗓音的一種變化,一片樹叢的色彩呈現在充滿希望的廣闊天際,光彩奪目,激動人心。整個未來都隱藏在紅色坐椅的陰影中。弗朗索瓦絲走出劇院。偏見使過去的財寶枯竭,在這枯燥無味的現在,不再有什麽值得愛、值得想的。街道把永無止境地延長它們存在的回憶和希望都拋開了,在這個有瞬息藍光穿透的風雲莫測的天空下,街道只剩下了一段段要跨過的距離。

弗朗索瓦絲在咖啡館露天座坐下,空氣中飄著一股核桃青皮的潮濕味,往年這個季節,人們開始想到灼熱的路面和綠樹成蔭的山巒了。弗朗索瓦絲回想起熱爾貝曬黑的臉,修長的身軀被山地旅行包壓得彎彎的。他和格紮維埃爾關系怎麽樣?弗朗索瓦絲知道,就在悲劇性的夜晚過後的當天晚上,她就去找他了,他們言歸於好。格紮維埃爾一方面裝作對熱爾貝無動於衷、興趣索然的樣子,一方面又承認經常見他。他對她是什麽感情呢?

“您好。”格紮維埃爾快活地說。她坐下來,把一小束鈴蘭放在弗朗索瓦絲面前。“這是給您的。”她說。

“您真好。”弗朗索瓦絲說。

“應該把它別在您上衣上。”格紮維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笑了笑照著做了。她知道,格紮維埃爾微笑的目光中流露出的這種信任的友情僅僅是一種幻影。格紮維埃爾對她不太擔心,能悠然自得地向她撒謊。在她哄人的微笑背後,也許有內疚,但當她想到弗朗索瓦絲不加反駁地受了騙,她也肯定得意忘形。想必格紮維埃爾也在尋求一種反對皮埃爾的同盟。但盡管她內心不純正,弗朗索瓦絲仍然經不住她偽裝面容的誘惑力。格紮維埃爾穿著鮮艷色彩的蘇格蘭外套,顯得充滿青春活力,快活而開朗的情緒使她神采奕奕而無神秘感。

“多令人高興的天氣。”她說,“我為自己感到自豪,我像一個男人那樣走了兩小時,我一點兒也不累。”

“可我很遺憾。”弗朗索瓦絲說,“我沒怎麽享受這太陽。我在劇場度過了一下午。”

她心中很難受,她喜歡沉浸在格紮維埃爾趣味盎然地為她創造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幻想中,她們可互相講故事,小步走向塞納河,交換親切的話語。但是,即使是這種靠不住的樂趣也享受不到,因為必須馬上開始一場棘手的爭論,它將使格紮維埃爾笑容收斂,使無數藏匿的毒液滾滾翻騰而起。

“排練順利嗎?”格紮維埃爾非常關切地問。

“不太好,我想可堅持三四個星期,正好結束這一演出季。”

弗朗索瓦絲取出一支煙,拿在手指間轉動。

“您為什麽不來看排練?拉布魯斯還問我您是否決定不再見他。”

格紮維埃心的臉陰沉了下來。她微微聳了聳肩。

“他為什麽這麽想?這很愚蠢。”

“您已經有三天躲著他。”弗朗索瓦絲說。

“我沒有躲他,我誤了一次約會,因為我弄錯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