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兩杯清咖啡,一杯牛奶咖啡,再來幾個羊角面包。”皮埃爾向侍者吩咐。他對格紮維埃爾笑了笑。“您不太累嗎?”

“我玩兒的時候從不累。”格紮維埃爾說。她把一大口袋紅蝦、兩個大香蕉和三個朝鮮薊放在自己面前。從伊麗莎白家裏出來,誰也不想回去睡覺,他們先在蒙奧格伊街喝了濃洋蔥湯,然後又到令格紮維埃爾流連忘返的巴黎中央菜市。

“這個時候的多莫咖啡館多麽令人愉快。”弗朗索瓦絲說。咖啡館幾乎沒有顧客,一個穿藍工作服的男人正跪在地下擦拭泡了肥皂液、散發出堿水味兒的方磚地。當侍者把食物放在桌上時,一個穿晚禮服的高大的美國女人往他頭上扔了個紙團。

“她喝得太多了。”他微笑著說。

“一個醉了的美國女人,真了不起,”格紮維埃爾用堅信不疑的口吻說,“這是那種能喝得酩酊大醉而不立即變得爛醉如泥的女人。”

她拿起兩塊方糖,在杯子上方停了一會兒才讓它們掉入她的咖啡中。

“您在做什麽,小搗蛋鬼。”皮埃爾說,“您沒法再喝了。”

“可這是有意的,是為了中和它。”格紮維埃爾說,她用責備的目光看看弗朗索瓦絲和皮埃爾。“你們不理解,你們喝那麽多咖啡會中毒的。”

“您可以這樣說。”弗朗索瓦絲快樂地說,“您用茶來灌我們,這更糟!”

“啊,但我是有講究。”格紮維埃爾說,並搖搖頭。“你們哪,你們不知不覺地喝這種有毒的東西還洋洋自得。”

她確實精神很振作,頭發閃閃發亮,眼睛也像彩釉制品一樣炯炯有神。弗朗索瓦絲發現她眼睛的淺色虹膜外有一圈深藍色,人們在這張臉上永無止境地會有新的發現。格紮維埃爾是個變化無窮的新鮮東西。

“你們聽見他們說的話了嗎?”皮埃爾問。

一對男女正在窗戶旁竊竊私語,年輕婦女賣弄風情地撫摸著罩在發網裏的頭發。

“就是這樣,”她說,“從來沒有誰看見我的頭發,它們僅僅屬於我。”

“那為什麽?”年輕人激動地問道。

“這些庸俗女人,”格紮維埃爾輕蔑地撇著嘴說,“她們不得不故作風雅,她們應該明白自己值幾個錢。”

“確實,”弗朗索瓦絲說,“這位是保住她的頭發,埃盧瓦是她的貞操,康塞蒂是她的藝術。這就使得她們可以把其余的東西隨便給人。”

格紮維埃爾輕快地笑了笑,弗朗索瓦絲看到這微笑有些羨慕,這大概是自感高貴的一種力量。

皮埃爾凝視他的杯子底有一陣子了,他的肌肉松軟,眼神模糊,臉上表情呆傻而痛苦。

“從剛才開始,您感覺一直不舒服嗎?”格紮維埃爾問。

“不舒服,”皮埃爾說,“不舒服,可憐的皮埃爾感覺不舒服。”

他們剛才在出租汽車裏就開始演戲。看皮埃爾即興創作一場場戲對弗朗索瓦絲來說始終是一種消遣,但是她自己只擔當配角。

“皮埃爾不可憐,皮埃爾身體很好。”格紮維埃爾軟中帶硬地說,她把一張想嚇唬人的臉湊過去,貼近皮埃爾的臉。

“您是不是很好?”

“是的,我很好。”皮埃爾急匆匆地說。

“那麽,笑一笑。”格紮維埃爾說。

皮埃爾的嘴唇變得很扁平,嘴角幾乎拉到耳邊,同時眼神發狂,掛著笑容的臉受折磨似的抽搐著。他所能做的種種臉部表情都十分令人驚奇。好像彈簧繃裂一樣,笑容頓時收住,變成一副哭相。格紮維埃爾忍住了笑聲,然後像一個施催眠術的人一樣莊重地把手在皮埃爾的臉前由下往上移動,笑容又重新出現。皮埃爾神色陰險地在自己嘴前由上往下移動手指,笑容又消失了。格紮維埃爾笑得流出了眼淚。

“您究竟用的什麽辦法,小姐?”弗朗索瓦絲問。

“我特有的方法。”格紮維埃爾態度謙虛地說,“一種暗示,恫嚇和推論相混合的方法。”

“您取得了滿意的效果?”

“效果驚人!”格紮維埃爾說,“如果您知道當我剛把他控制在手時,他那時處於什麽狀況就好了。”

“確實,總是應該考慮到最開始的狀況。”弗朗索瓦絲說,“眼下,病人似乎患了嚴重的精神病。他貪婪地直接咀嚼煙鬥中的煙絲,像一頭驢在它的食槽中吃食一樣,他眼球突出,他確確實實在嚼煙絲。”

“偉大的上帝。”格紮維埃爾驚恐萬狀地說。

接著她用平靜的口氣說。

“您好好聽著,”她說,“應該只吃能吃的東西,煙絲不是能吃的,因此您吃煙絲是犯了個錯誤。”

皮埃爾馴服地聽從了她,然後他重又開始抽煙鬥。

“味道很好。”他若有所思地說。

“可能應該試著做一次精神分析。”弗朗索瓦絲說,“會不會在他童年時代,他父親曾用一根接骨木枝條打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