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伊麗莎白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拼縫起來的墻壁,然後停留在大廳盡頭的紅色小舞台上。她一度驕傲地想過:這是我的傑作。但沒有什麽值得自豪的,反正這總該是某個人的作品。

“我必須回去了。”她說,“皮埃爾同弗朗索瓦絲、小帕熱斯要到我家吃夜宵。”

“啊!帕熱斯把我忘了。”熱爾貝失望地說。

他沒有來得及卸裝,眼皮呈綠色,臉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赭石顏料,他比自然狀態更漂亮了。是伊麗莎白幫他和多米尼克接上頭的,並讓人接受了他的木偶節目。她在夜總會的組織工作中起了很大作用。她苦笑了一下。在討論過程中,因有煙酒助興,她行動起來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但如同她其余部分的生活一樣,這是些毫無價值的虛假行動。在這陰沉沉的三天中,她已經懂得,她所經歷的事情,從來沒有一件是真實的。有時,在霧天中凝望遠方,可以看到某種類似一個事件或一項行動那樣的景象,人們可能上當受騙,因為這僅僅是些赤裸裸的假相。

“她忘記您比您以後忘記她將會更經常。”伊麗莎白說。

格紮維埃爾缺席時,由利斯代替她的角色,據伊麗莎白的看法,她至少會同樣出色地完成,然而熱爾貝看上去不愉快。伊麗莎白用目光探測他。

“這孩子看來很有天賦,”她又說,“但是她做什麽事都缺乏自信,這很可惜。”

“我很理解她不喜歡每天晚上到這裏來。”熱爾貝說,他的回避沒有逃過伊麗莎白的眼睛。她長期以來就懷疑熱爾貝對格紮維埃爾有點感情。這很有趣。弗朗索瓦絲覺察到了嗎?

“我們決定一下,什麽時候給您畫像?”她說,“星期二晚上?我正好需要幾幅速寫。”

必須要了解的是格紮維埃爾對熱爾貝的想法。她肯定不很關心他,因為有人把她牢牢地控制在手。然而在開幕式那天晚上,當她和他跳舞時,她的眼睛發出異樣的光。如果他向她獻殷勤,她會作何反應?

“就星期二吧,如果您願意。”熱爾貝說。

他是那樣靦腆,他永遠不敢主動行動,他甚至都猜想不到他會有運氣。伊麗莎白的嘴唇輕輕吻了一下多米尼克的額頭。

“再見,我的寶貝。”

她推開門。很晚了,她必須加快步伐,如果她想在他們之前到達。她把陷入孤獨的時刻拖延到最後一分鐘。她將設法同皮埃爾談,這一局雖然已經輸了,但她想最後再碰一次運氣。她咬了咬嘴唇。蘇珊娜贏了,南特伊剛接受明冬演《平分秋色》,克洛德又驚又喜。他從來沒有像這三天那麽溫柔,她則從來沒有更加倍地憎恨過他。一個野心家,一個愛虛榮的人,一個懦夫,他永生永世束縛在蘇珊娜身上,而伊麗莎白將永遠是個受到寬容的、偷偷摸摸的情婦。這幾天裏,真相呈現在她眼前,赤裸裸地令人難以容忍。是出於懦弱,她才懷著徒勞的希望。對克洛德她什麽都不指望,然而她將接受任何代價來保住他,沒有他,她不能生活。她甚至不為一種寬容的愛情尋找理由,痛苦和怨恨已經扼殺了全部愛。她竟然還愛過他?她可能去愛嗎?她加快了步伐。還有皮埃爾。如果他曾經嘔心瀝血地幫助過她,也許她內心永遠不會產生這些矛盾、這些虛偽假相。也許世界對她來說也同樣會是充實的,她會心平氣和。但是現在都結束了,她正匆匆地朝他走去,心中除了一種要傷害他的絕望祈求外,別無所求。

她走上樓梯,打開電燈。外出前她已經支起了桌子,夜宵的樣子確實很誘人。她穿一條百褶裙和一件蘇格蘭上裝,又精細地化了妝,她也顯得很嫵媚動人。如果人們在一面鏡子裏看到整個這景象,可能會以為自己正經歷一場古老而實在的夢境。當她二十歲的時候,在她那寒酸的小屋裏,她為皮埃爾準備塗熟肉醬的面包片和普通的紅葡萄酒,可她假想自己奉獻給他一頓有肥肝和勃艮第陳葡萄酒的精美夜餐。現在,肥肝在桌上,還有塗魚子醬的面包片、瓶子裏的赫雷斯白葡萄酒和伏特加。她有錢、有寬廣的門路,而且已經初露頭角。然而,她仍然感到自己遠離生活。這頓夜宵只是在一個優雅的模擬畫室的模擬夜宵,而她只是活龍活現地在模仿那個她聲稱將要成為的女人。她用手指掰碎一塊小花點。昔日假想式的遊戲是有趣的,它預示著光輝的未來,可她不再有未來,她知道在任何地方她將永遠不能成為真正的典範,而現在的她僅僅是那個典範的一個復制品。除了這些偽裝,她將永遠感受不到什麽其他的東西。這對她早已命中注定:她接觸到的一切都被她變成用來偽裝的硬紙板。

進口的門鈴打破了寂靜。他們是否知道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們肯定知道。她最後瞥了一眼桌子和自己的臉龐。她打開門。弗朗索瓦絲站在門口,手中拿了一束銀蓮花,這是伊麗莎白最喜歡的花,至少伊麗莎白在十年前是這樣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