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3/12頁)

“那麽我和您一起跳,您願意嗎?”皮埃爾問。

弗朗索瓦絲的目光隨著他們移動,他們的模樣很有趣。格紮維埃爾舞步輕盈,足浮於地,猶如煙雲飄搖;皮埃爾則身體沉沉的,但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引他,以抵禦地心吸力,因而具有木偶那樣悠然自得的神奇舉止。

“我要是會跳舞多好。”弗朗索瓦絲想。

十年前她放棄了跳舞。重新開始為時已晚。她掀起一塊幕布,躲到後台的黑暗中點燃了一支煙,至少在這裏她可以稍事休息。為時已晚。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準確駕馭自己身體的女人,今天她能做到的只是美化裝飾自己,對她而言,這只是外形的變化,沒有什麽意義。這就是三十歲的含義:一個成型的女人。她永遠是一個不會跳舞的女人,一個在生活中只有過一次愛情的女人,一個沒有劃著獨木舟到科羅拉多峽谷去過、也沒有徒步穿越過西藏高原的女人。這三十年不僅是她已經熬過來的那些歲月,它在她周圍和自身中積澱下來,成為她的現在、她的未來,是造就她的實體。任何英雄和荒誕的行為都將無法使它發生絲毫變化。當然,在告別人世之前,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學習俄語、閱讀但丁作品、遊歷布魯日和君士坦丁堡,生活中她還能在這裏那裏創造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插曲和顯露一些新的才華。但是直到生命結束,並不因此就不再是這種生活而變成了另一種生活,因為她的生活和她本人渾然一體。隨著一陣痛苦的暈眩,弗朗索瓦絲感到有一道冷冷的白光把她通體照透,在她身上沒有任何一個角落還留有什麽希望。她呆呆地看著煙頭上的紅光在黑暗中閃爍。一陣輕輕的笑聲和竊竊私語使她從麻木狀態中清醒:這些陰暗的走廊總是受到人們的青睞。她悄然無聲地離開那裏,又來到舞台上。看來人們現在玩兒得很開心。

“你從哪兒出來?”皮埃爾問,“我們剛才和波勒·貝爾熱聊了一會兒,格紮維埃爾覺得她很漂亮。”

“我看見她了,”弗朗索瓦絲說,“我甚至還邀請她一直待到天亮。”

她對波勒友情很深,只是平時很難單獨見到她,她的丈夫和他們那一幫人總是陪伴在一邊。

“她太漂亮了,”格紮維埃爾說,“她不像這兒的那些大明星。”

“她的樣子有點過於像修女或傳播福音的女人。”皮埃爾說。

波勒正和伊內斯交談,她穿一條不袒露胸肩的黑絲絨長裙,戴一頂金棕紅無邊軟帽,襯托出她那額頭寬廣而光滑、眼窩很深的臉蛋兒。

“臉頰有些清瘦,”格紮維埃爾說,“可是她的嘴豐滿大方,眼睛活潑有神。”

“一雙透明的眼睛。”皮埃爾說,他看了看格紮維埃爾,又笑著說,“而我喜歡深沉的眼睛。”

皮埃爾平時很賞識波勒,現在用這樣的口氣談論她有些背信棄義。他犧牲她是為廉價地取悅於格紮維埃爾,以便從中得到一種不正常的樂趣。

“她跳舞的時候非常出色,”弗朗索瓦絲說,“她所做的是模仿,而不是舞蹈,技巧不是很高,但是她幾乎能表達出任何東西。”

“我多想看到她跳舞!”格紮維埃爾說。

皮埃爾看了看弗朗索瓦絲。

“你應該去請求她。”他說。

“我擔心這有些冒失。”弗朗索瓦絲說。

“她一般不用人再三請求。”皮埃爾說。

“她讓我害怕。”弗朗索瓦絲說。

波勒·貝爾熱對所有人都和藹可親,但人們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您見過弗朗索瓦絲害怕的時候嗎?”皮埃爾笑著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

“這該多麽有意思啊!”格紮維埃爾說。

“好吧,我去。”弗朗索瓦絲說。

她笑容滿面地走近波勒·貝爾熱。伊內斯的模樣似乎很沮喪,她身穿一條稀奇古怪的紅色波紋料的裙子,黃頭發上罩一個金色發網。波勒盯視著她,並以慈母般的、鼓舞人心的語調在侃侃而談。她動作敏捷地轉向弗朗索瓦絲。

“如果沒有勇氣和信心,是不是任何天賦在演戲時都無濟於事?”

“當然。”弗朗索瓦絲說。

問題不在於此,伊內斯完全懂得這點,但是她的神色還是快活了些。

“我來向您提一個請求。”弗朗索瓦絲說,並感到自己臉上發熱,她對皮埃爾和格紮維埃爾懷著一股怒氣。“如果這使您感到為難,哪怕一丁點兒,也請您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可是倘若您願意為我們表演一段舞蹈,我們將會非常高興。”

“我很願意,”波勒說,“只是我既沒有音樂,也沒有道具。”

她笑了笑表示歉意。

“我現在戴一個面具跳,穿著長裙。”

“這肯定很美。”弗朗索瓦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