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

我相信,戴安娜的那一大票朋友認為我們的結合純屬異想天開。有時我能瞧見她們看向我們這裏,嘴裏嘟囔著——“戴安娜的新歡”。她們就是這樣稱呼我的,仿佛我是一道炙手可熱的佳肴,而挑剔的味蕾遲早會對此厭倦。反倒是戴安娜自己,自從找上了我,似乎更不願意放我離開了。憑借那趟卡文迪什俱樂部的短暫拜訪,戴安娜著手為我打造了份全新事業——她的固定伴侶。現在,我被帶去旅行,出訪以及遠足的次數與日俱增;收到的西裝也越來越多,好讓我進入角色。我變得沾沾自喜起來。曾經,我還蔫蔫地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指望她能賞枚金鎊送我回去。如今,當聽見夫人們竊竊私語著“這個戴安娜·萊瑟比的怪胎”時,我也只是拂去外套袖口的線頭,從口袋裏掏出繡有首字母的手帕,擺出一個微笑。從1892年的秋天到了冬天,再到1893年的春天,我依舊是戴安娜的心頭好,夫人們的閑言碎語也漸漸散去。我終於不再是戴安娜心血來潮的新歡,而是直接成了她的男孩。

“來吃晚飯,戴安娜。”

“來吃早飯,戴安娜。”

“九點鐘過來,戴安娜,帶上那男孩。”

她們會這樣稱呼是因為現在的我一直都是以男孩的身份與戴安娜一同出行,甚至當我們走出卡文迪什的薩福主義者群體,走入商店,進到餐廳,到公園漫步,到外面的世界闖蕩時,我依然如此打扮。如果有人問起我,她會很有底氣地介紹說:“我的保鏢,內維爾·金。”有些夫人也會求她介紹我,我猜她們家裏是有個待嫁的女兒。這時她會轉移話題說:“他是名國教高派教會教徒,太太……”她低語道,“他注定要獻身教會。這是他最後一個社交季了,之後他就要受領聖職……”

是戴安娜又把我帶回了劇院——我畏畏縮縮地被她領進位於腳燈旁的包廂,又在吊燈變暗時哆嗦了一下。這些劇院都無比宏偉,正是她喜歡的那類。照明用的是電而非燃氣。人們皆是正襟危坐,我感覺毫無樂趣可言。我對演出挺滿意的,但更多時候我會把目光投向觀眾——總是能看到數不清的眼睛和觀劇望遠鏡,當然啦,他們的目光也會從舞台移開,轉而鎖定在我身上。我還看見了幾個昔日賣身時的熟人。一次我正在劇院的盥洗室裏洗手,感覺到有位紳士對我上下打量——他並不知道他曾讓我親吻過他,就在傑明街盡頭的小巷裏。之後我又在觀眾席裏看到了他,還有他的妻子。又有一次,我看見了艾麗斯甜心,那位在萊斯特廣場對我關愛有加的瑪麗——安妮。他也坐在包廂裏,認出我之後,送來了一枚飛吻。他同兩位紳士一道。我挑起了眉毛,他翻了個白眼。隨即他看見了與我坐在一起的人——戴安娜和瑪麗亞——便瞪大了眼睛。我朝他聳聳肩,他看上去若有所思——之後又翻了個白眼,仿佛在說,好一筆買賣!

就像我之前講的,所有這些地方,我都是扮成男孩去的。實際上,只有去卡文迪什時我才能作女孩打扮。那是這座城市裏唯一一處戴安娜能讓我穿上褲子並不怕為人所知的地方。可自從布魯斯小姐那次抱怨之後,她們引進了一條新規矩,之後我都是穿著裙子被領進去的——戴安娜給了我置辦了一些,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它們的剪裁和顏色了。在俱樂部裏,我坐那兒喝酒抽煙,被瑪麗亞調戲,被其他女士注視,而戴安娜則和朋友們會面或是寫信。她經常這麽做,我想我猜得沒錯,她以樂善好施的慈善家而聞名,而女士們也有意結交她。她給一些慈善機構捐錢,送書給監獄裏的女孩。她還參與制作了一本女性參政的雜志,名字叫《箭矢》[38]。她參與了所有事務,由我常伴左右。要是我湊上前拿起張報紙或是名單讀來消遣,她會把紙片抽走,就好像辛苦地盯著那麽多字看會累著我一樣。最終我只能專注於《潘趣》[39]雜志上的卡通畫了。

我公開露面的場合只有這些,並不太多——我說的這段時期大約持續了一年。戴安娜把我看得很緊,大部分時間都把我放在家中展示。她說她要限制別人在我身上的目光;還說她害怕我會像照片一樣,因為被觸摸太多次而褪色。

我說到的展示,當然,我是說真的:那是戴安娜秘密的一部分,將人們嘴上說的暗喻和調笑化為真實。我曾經為瑪麗亞、迪基和伊夫琳擺過造型,穿著那條有香煙燙痕的褲子和絲質的內衣。她們第二次來的時候,還帶了另一位夫人,戴安娜要我另外換身西裝給她們擺造型。從此以後,這變成了她的一種娛樂:把我放進一件新衣服裏展示給賓客,或是讓我在她們之間穿梭,為她們斟酒點煙。有一次她把我打扮成馬夫,穿著齊膝的緊身馬褲還戴著頂撲了粉的假發。這裝束和我當初演《灰姑娘》裏的角色打扮差不多,只不過我在不列顛劇院的馬褲可沒這條那麽貼身,襠部也沒這樣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