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愁的預感8(第2/4頁)

在月光下,我這麽想著。

這時,電話鈴響了。

又是母親打來的?大概阿姨也是這麽想的,她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好像電話鈴壓根就沒有響。阿姨堂而皇之地裝作沒聽見,以致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在漆黑的黎明時分夢見鬧鐘在響似的。

電話鈴亢奮地響了十次、二十次,無止境地攪動屋子裏寧靜的空氣。

我已經喪失了像以前那樣猜測打電話來的人是誰的能力,但還隱約感受得到某種信息。我閉上眼睛試著追溯信息的源頭。我能感受到電話那頭有著某種熱情的影子。他懷著熱戀那樣的情愫緊緊握著話筒。我覺得自己熟識那個熱情的面影,我閉著眼睛又仔細追溯著。稍稍有些冷漠、正直、值得信賴……

“吵死了!”

阿姨說著終於拿起聽筒。我猜測那個男人一定是阿姨的戀人,便輕手輕腳地想躲到廚房去。不料,阿姨喊住了我:“彌生!”

我吃驚地轉過身去。阿姨把聽筒遞給我:“是你的。”

我走上前去,誠惶誠恐地接過聽筒。

“喂喂。”我試探著。

“喂喂!”

哲生的聲音傳來,我恍然大悟:他已經察覺到出什麽事了。因為浮現在我腦海裏的、電話另一端的人,不知為什麽,是在聽鬼故事的晚上賴著要睡在我身邊的年幼的哲生。

“哲生?怎麽回事,這麽晚了?”

“我一直在等爸爸媽媽睡著……喂,你好嗎?”

“嗯。”

“你為什麽去阿姨家啊?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你在復習嗎?”

“在復習啊,每天都在復習呢。你不在新房子裏住,就很沒勁的。”

他一直就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不管喜歡還是討厭,不管冷還是熱,想睡覺,或者東西好不好吃,他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每當我感到憂傷的時候,他也總是竭盡全力地討好我。

“謝謝你。不過沒有什麽大事。我馬上就要回去的。”

哲生對這類的謊話也非常敏感。

“真的嗎?你要振作起來啊!”

這個電話很特別,使我產生一種錯覺,無法言傳的事全都在語言的背面得到了溝通。哲生的聲音越過黑夜傳來,我竟然和這樣的弟弟一起自自然然地生活了這麽久,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哲生是在安慰我,因此我禁不住“嘿嘿”笑起來。

“所以,我很振作啊!”我說道。我常常會無意中拿出當姐姐的高壓態度。

可是,哲生並不理會我的居高臨下。

“那麽,你早點回來啊。”他的聲音依然親昵,說完掛上了電話。

我輕輕放下聽筒,默然無語。

阿姨默默地望著我,片刻後才問我:“是讓你回家嗎?”

“嗯……”我點點頭。

“是嗎。”阿姨這麽說道,臉上流露出憂傷的表情。

我想見哲生。我喜歡在這裏的生活,感到很快樂,但同時每次凝望著綠樹時,每次趁梅雨的間隙走在小巷的氣味中、擡頭仰望灰色的天空時,我都會想起哲生。思緒總是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如果我們不是姐弟倆的話,如果……可是我非常喜歡我的父母,我不願意讓他們傷心,我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太狹窄了,好像弄錯了,於是思緒便宣告停止,接著緩緩地融進了這個家溫馨的空氣裏……

“喝點吧。”阿姨說。

我們喝著威士忌,沒有下酒菜,就拿剩下的布丁和放在冰箱裏的美國櫻桃下酒。這樣的酒菜組合,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我是第一次和阿姨一起喝酒。

正如人們說的那樣,先提出喝酒的人一般都貪杯。阿姨果然不停地大口大口喝著。

“你常常一個人這樣喝酒嗎?”我問阿姨。

“嗯。”

阿姨回答。她朝放著很多冰塊的酒杯裏不停地斟威士忌。我不厭其煩地望著酒杯投在地板上的影子伴隨冰塊相互碰撞的丁丁當當聲慢慢變滿,由此我深切體會到:她的生活,決不可能過得平靜。在這裏獨自生活,決不可能那麽趣味盎然。因為我的到來,她的生活被攪亂了。

“那個孩子,是喜歡你吧。”阿姨說道,她微笑著,望著平伸的腳趾甲的形狀。

“你說的那個孩子,是指哲生?”我問。

“是啊,你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

阿姨平靜地說道。看來沒有任何東西值得隱瞞了。在這一瞬間,燈光閃爍的情景和窗外的夜色,和一滴滴落下的珍貴的時間水滴一起,閃現出耀眼的光亮。

趁現在,我想,只有趁現在。

“我們的父親和母親,是什麽樣的人?”

我輕聲問。阿姨隨口回答,好像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事值得隱瞞一樣。

“都是很溫和的人啊。”她淡淡地說道,側臉垂下長長的睫毛。“我們全家人住的房子,院子裏有個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