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長江是苦的,黃河也是苦的(第4/5頁)

想到白長山,她的全身都軟了。是的,她愛的是白長山。他正在努力離婚。

因為這份愛太苦了,苦得她無力承受,因此才想到第二次逃離?

陸秋生說:“我聽說,白長山在辦離婚,真的?”

她點了點頭。

他說:“是不是遇到了很大阻力?”

她再次點了點頭。

他停了片刻,下了決心,說:“是不是心裏很苦,想從中逃離出來,才想隨便找個人把自己嫁了算了?”

她的心事被他說中了。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一般,渾身上下,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伸出手,扶著他的床,慢慢坐下來。夢白一歲多了,還不會走路,在床上亂爬,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媽媽。這是她目前會說的唯一一句話。她爬到母親身邊,抱著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叫。方子衿連應答的力氣都沒有。

陸秋生說:“上次,你也是在這種心態下嫁給趙文恭的,對不對?你已經錯過一次了。同樣的錯誤,你難道還要重復一次?”

她很想對他大聲地說,我想再重復一次嗎?我想過得這樣悲慘嗎?這是我的錯嗎?我不想得到幸福嗎?我不期望美好的愛情嗎?可是,這個世界偏偏要和我作對,要讓我和心愛的人永遠分開,我能有麽辦法?她肚子裏全都是苦水,傾瀉到長江,長江是苦的,傾倒進黃河,黃河是苦的。可是,她哪裏都不能倒,她只能深深地埋在心裏,讓它在心裏腐爛,在心裏苦著自己。

方子衿猛地抱起女兒,一句話不說,向外走去。

到了車站一問,今天最後一班車剛剛開走了。抱著女兒站在候車室中間,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真想找個地方痛哭一場。車站十分簡陋,四周的窗子全都破了,秋風吹動著那些被偷走了風鉤的木窗,哐啷哐啷地響。她想到了當初和醫療隊一起下鄉,在恒興碼頭等船。那或許就是自己人生的開始?想想那時候,真是意氣風發。同時也想到了逃離恒興到寧昌,那是她一生中最遠的一次旅行。轉眼已經七八年過去了,人家說,大道越走越光明。可她不明白,自己的人生道路,為什麽會走得這樣艱難?

當然不能在這裏停留,她得找地方住下來。上次送陸秋生來的時候,她在教育局招待所住過一晚。她抱著孩子又一次回到教育局,對看門的人說要去住招待所。看門的女人說,有局長的批條嗎?有的話,我這裏有鑰匙,我給你開門。方子衿說,還要局長批條?女人說不要批條誰給你住?你住國營旅社去吧。方子衿問,哪裏有國營旅社?女人向左邊指了指,說你往那邊走,紅旗商店旁邊有一家。她抱著孩子問著向前走,總算是找到一家旅社。旅社門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後面坐著兩個年輕女人,正緊一句慢一句說著話。方子衿說,同志,我住旅社。其中一個年輕女人也不說話,只是伸出一只手。方子衿掏出工作證遞過去,女人接到手中,認真看著,同時將另一只手伸出來。她不解,問還要什麽?女人說,介紹信呀,你的介紹信拿出來。方子衿說,我是來走親戚的,沒有介紹信。那個女人隨即將她的工作證往桌子上一扔,說沒介紹信我們不能接待。

她只想著來了這裏,陸秋生可以替自己解決一切,將介紹信這件關鍵的事給疏忽了。她想,這麽大個紅川市,總會有地方不需要介紹信吧。她走出門,站在紅川大道上,看著面前人來車往,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苦。這樣呆著不行,還得找下去,她只需要對方給自己一張床,就算是價格再高,她都無所謂了。早晨出門時吃的一餐飯,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過去了,肚子裏一點東西都沒有,餓得她兩眼發花,整個人精疲力竭。可她不能停下,還得繼續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少路,也記不清問了多少家。感覺上,她已經走遍了整個紅川市。以前她從來沒有注意過,一個城市裏,旅社竟然是如此之少,而且,幾乎所有的旅社,沒有介紹信,全都不接待客人。那些服務員非常有原則,無論她怎樣乞求,人家都是公事公辦,半點都不肯通融。

女兒在下車之前吃過一些零食,現在也已經餓了,在她的懷裏大哭。她想,算了,大概是無法找到了,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回到車站去呆一個晚上吧。她走到外面街上,在一間餐館坐下來。幸好吃飯不需要介紹信,她要了兩碗面,一碗素的一碗葷的。素的一碗自己吃,葷的自然是女兒的。兩個人都餓了,女兒將一碗吃下去一大半。她吃完了自己一碗,肚子還是餓的,又將女兒剩下的吃完,同樣不覺得飽。不飽也沒辦法了,這年頭,能省就得省。

吃完東西,抱著孩子回到車站,一眼就看到陸秋生在候車室內沒頭蒼蠅一般亂躥。他看到方子衿,立即狂奔過來,說你們去哪裏了?我都快急瘋了。方子衿冷冷地說,你來做麽事?不怕我又犯一次錯誤?陸秋生說,麽事都莫講了,先找地方吃飯去。說著,他上前去抱她的孩子。夢白認生,一般不讓陌生人抱。方子衿見他的手伸過來,不好對他解釋,就想讓開。她擺動身子,反倒帶動了他。他身體向前一步,手碰到了她的乳房。她似乎一下子被點燃了,心開始狂跳,臉上像是有千萬把細刀子割一般,火辣辣的疼。那一瞬間,她的整個身子軟了下來,雙腿幾乎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她已經沒有力氣抱住女兒,只得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