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離婚,我要和趙文恭離婚(第3/14頁)

外面是朗朗乾坤,方子衿卻感覺著烏雲密布。她首先想到的是余珊瑤老師,在這場暴風雨中,她將會淋成什麽樣子?又暗自慶幸,如果不是突然發作,她說不準真的和吳麗敏聯名寫大字報了。吳麗敏是黨員是領導,她或許能夠逃過一劫,自己呢?

她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吳麗敏來了。吳麗敏顯得神色有些慌張,坐在她的床前,小聲對她說:“余被批鬥了。”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方子衿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

她將身子向前移了移,盡可能靠近方子衿,說:“那些人真不像話,把她的上衣也脫了。”

方子衿猛地驚了一下,立即想到了死去的母親。

吳麗敏進一步說,那些人質問余珊瑤,說你不是要資產階級人性嗎?我們要用無產階級的人性,徹底把你的資產階級人性粉碎。又說要看看資產階級人性到底是什麽貨色。那些人把她押上台,脫下她的襯衣之後,見她胸前還戴著紅色的套子,恰好套在雙乳上。那時候,女人戴乳罩不普遍,一來似乎沒有那樣的習慣,二來,大家的收入極其有限,乳罩似乎是一種奢侈品。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以為她這樣做是故意想讓乳房看上去大一些,是為了勾引腐蝕革命幹部。於是,一場圍繞乳房的革命大批判開始了。

方子衿聽得心驚膽戰,身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渾身發冷。她想到長期以來糾纏著自己的噩夢,難道這樣的夢,會跟著自己一生一世?

當天晚上,護士抱著女兒讓方子衿喂奶,劉雲娣出現在病房門口,探頭往裏瞅。看到方子衿後,她悄悄地走進來。方子衿看到了她,正要打招呼,她搶在前面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出聲。她走到方子衿身邊,小聲對她說,你出來一下,醫院門口有個人要見你。不要讓別人知道。方子衿愣了一下,想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已經轉身離去。

喂完奶,把孩子交給護士抱進嬰兒室,自己走出病房,來到院門口。劉雲娣等在那裏,見她來了,不理她,轉身向前走。方子衿覺得今天這事非常特別,聯想到正在開展的反右運動,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劉雲娣和她之間保持著十米左右的距離,因為劉雲娣沒有停下來,方子衿不知道她到底要帶自己去哪裏,只好一直跟著。經過一棵大楓樹時,有人叫了她一句。她走到楓樹後,看見劉書記站在背陰處。

“劉書記。”她叫了一聲。

劉書記擺了擺手,說,你別說話,聽我說。我剛剛接到地質局的通知,你愛人趙文恭被關起來了,有可能被定為極右。他們明天要到你家抄家,你好好想一想,家裏有什麽犯忌的東西嗎?

方子衿說,我家裏,除了結婚證,沒有他的任何東西。連戶口本上都沒有他的名字。

劉書記說,那你自己的呢?有什麽犯忌的?

她認真想了想,什麽是犯忌的?她和白長山之間的通信或許是犯忌的。可那些信自己鎖在辦公室裏。以前還會留在家裏一兩封,自從上次和趙文恭鬧過之後,她異常小心謹慎了。家裏有什麽?那麽一個窮家,除了醫學方面的書籍,能有什麽犯忌的?對了,她為孩子的出生做的一些準備。她早就希望生的是女兒,所以,做了很多給女孩穿的衣服。所有衣服上,被子上,她都繡上了孩子未來的名字:夢白。這個犯忌嗎?應該不會吧。人家如果問她,她說,夢白求恩,不成?

只是抄我的家?還抄別的地方嗎?她問。

劉書記說,主要是地質局來人,我們配合,只抄家。如果有什麽犯忌的東西,你可以告訴我,我去的時候,找機會給你拿出來。

方子衿心裏很慌,身子在發抖。她真的擔心家裏會有什麽是犯忌的,最終被順帶查出來給自己造成影響。可以肯定的是,家裏沒有趙文恭的任何東西,甚至連一雙手套一雙襪子都沒有,連牙膏牙刷也沒有。問題的關鍵在於,所謂犯忌,她心中並沒有一個明確概念,那到底是一張紙片還是一件什麽她想都想不到的東西,她完全不清楚。想一想,做人真是沒意思,整天提心吊膽。自己偏偏還把女兒帶到人世來了,到底是對是錯?日子這麽過下去,自己將她帶到人世,豈不害了她?

回到病房,方子衿心裏還是空空的。趙文恭被劃為右派?陸秋生早就提醒過她,希望她勸一勸趙文恭,不要太放肆,不要總把攻擊矛頭指向共產黨的領導。她根本就沒想過告訴他,既知道他不會聽自己的,更因為他們之間那畸形的關系,她根本就沒有興趣和他說上半句話。現在這種結果,也算是在陸秋生的意料之中了。趙文恭被劃成右派,對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到底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不行,他給她帶來的是太慘的記憶,不能再讓他對孩子產生不利的影響了。她的心中,曾無數次冒出過離婚的念頭,現在,離婚的欲望,在她的心中強烈地升起,就像是初春的嫩葉,突破枯老的樹皮,執拗地探出頭來。她在心裏大聲地喊叫著,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