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離婚,我要和趙文恭離婚(第2/14頁)

幾年前,附屬醫院從上海搬過來了,從醫學院的側門出來,經過吳麗敏家的門口,向右一拐就是醫院大門。趕到附院婦產科,找不到醫生。醫生跑去鳴放了,只有幾個護士值班。醫學院的教授講師都在這裏兼診,也算是醫院的職工,方子衿在醫學院主講的是婦科,來醫院兼診,自然也是婦科,和所有的醫生護士都非常熟。知道她快生了,有一名護士焦急地說,方姐,醫生不在,你挺一下,我去給你找。說著轉身要跑開,方子衿叫住了她,對她和另一名護士說:不必去找了,接生的程序,你們也都熟悉的,你們做準備,我指導你們就行了。

兩名護士和吳麗敏一起護著方子衿走進產房。吳麗敏也是醫生,卻不是婦科醫生。可今天太特別了,她放心不下,抓了一件白大褂,跟著兩名護士一起做接生準備。方子衿自己躺在產床上,將雙腳套進腳蹲裏,吳麗敏幫她把褲子脫下來。一名護士往自己手上套手套,忙中偷閑往她雙腿間望了一眼,說,方姐,已經開了三指。吳麗敏驚奇地說,這麽快就開三指了?我生兩胎,從動紅到開三指,都大半天啊。方子衿可沒時間理她的問題,她強忍著陣痛,伸出雙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撫摸著,她需要知道胎位是不是完全正了。

兩名護士還在準備產鉗產剪等工具,吳麗敏叫起來,護士,護士,快過來,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護士聽說後連忙跑過來,伸出手去托孩子的頭。

遇到順產,一般都是由醫生用雙手托住孩子的頭,再由護士輕輕擠壓孕婦的腹部,醫生指揮產婦用力。這次不同,是由產婦指揮兩名護士替自己接生。方子衿早已經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婦科醫生,躺在產床上,她用手摸了一遍自己的腹部,心中已經有數。因為是七個月早產,孩子的體積不會太大,而且胎位很正,加上她一直保持適當的運動,生產應該會很順。聽吳麗敏說孩子的頭已經出來,她就更加堅信了這一點。

兩名護士在她的指揮下操作,她強忍著疼痛,氣沉丹田,將身上所有的力量向下匯集。她突然覺得肚子裏有一大團東西往下一滑,溜出了她的體外。那一瞬間,她就像一個長時間負重的人卸下了沉重的負擔似的,渾身無比的輕松。

比方子衿更興奮的是吳麗敏。護士剛說,方姐,恭喜你,好漂亮的一個女孩。吳麗敏就叫,子衿,你生孩子怎個這麽容易?比我拉一泡屎都容易。一身是血的小丫頭既不理吳麗敏的大驚小怪,也不理母親期待的目光。她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窗外的陽光燦爛。那陽光燦爛得有些過頭,著了火一般,熱得火蒸水煮似的。她不耐煩了,大聲地哭叫著:熱呵熱呵熱呵。護士將她身上的血汙洗凈,放在秤上稱了一下,說,四斤六兩。吳麗敏對方子衿說過,如果她生了兒子,結拜為兄弟,如果生了女兒,就給她當兒媳婦。現在看到這個漂亮的女孩兒,她簡直比方子衿還興奮,一會兒要小家夥叫她二媽,一會兒又說不如幹脆叫媽好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鳴放,叫二媽呀。學東和學忠有了你這個小妹妹,一定樂壞了。

護士說,方姐,她爸爸如果知道生了這麽漂亮一個女兒,還不知會高興成什麽樣的。

吳麗敏突然驚醒過來,說,看我,光顧著樂了。你一定餓壞了,我去給你煮雞蛋來,順便讓愛軍去給文恭打個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離開醫院後,吳麗敏一刻沒停,跑回自己的家,拿了所有的蛋票。她去市場買雞蛋,喻愛軍去給趙文恭打電話。

喻愛軍以為趙文恭還在野外,打電話到地質局,希望他們想辦法通知。沒想到,傳達室的師傅說,趙工正在局裏鳴放呢,你等一下,我去喊他。老師傅走到一群人面前,問其中一個人,見到趙文恭趙工嗎?那個人伸手指著正在演講的年輕人說,那不是?老師傅認真一看,原來趙工理了發,刮了胡子,整個人精神了一截也年輕了一截,認不出來了。他擠過去,說趙工趙工,喜事呀。趙文恭說,別你打岔,沒見我在鳴放嗎?老師傅說,你還是別鳴放了,你老婆已經給你鳴放了。下面的人一陣哄笑。趙文恭認為他是在羞辱自己,猛地瞪了一眼。老師傅說,你瞪我搞麽事?你老婆生了,讓你快去醫院呢。趙文恭沒好氣地說,生了就生了,女人生孩子屁大個事。鳴放是政治大事。你對她說,我有空再回去。

第三天,《人民日報》發表一篇社論,政治風向突然改變了,反右鬥爭正式開始。

方子衿躺在醫院的床上,看著窗外那些在暴曬中動都不動的樹葉。樹葉張成一只又一只小手,不知向這個世界索要著什麽。護士給她安排了采光好靠窗的床位,原是有照顧的意思,沒料到,這個床位離窗太近了,將窗外的世界收了進來。就在她的窗下,圍著一群人,大多數人穿著白大褂。他們圍在一起,聽一個人在那裏滿口粗話地演講。他演講的中心意思是堅決反擊資產階級右派的猖狂進攻,誓死捍衛中國共產黨的英明領導。與他的演講遙相呼應的,是窗外此起彼伏的廣播喇叭聲,在一遍又一遍地播送人民日報社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