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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瑪麗莎提議,我也想去港口等尼諾,但她拒絕了,說她哥哥不配這樣的待遇。尼諾是那天晚上到的,他又高又瘦,穿了天藍色的襯衣、黑褲和拖鞋,肩膀上背著一只包。他在伊斯基亞島的那個家裏看到我,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激動。我想他們在那不勒斯有電話,瑪麗莎可能已經告訴他我在這裏。在飯桌上,他說話很少,基本上是單音節的詞語。大家吃早餐時,他也不出現,他睡到很晚。我們去海邊時,他拿的東西很少,或者基本不拿。他會毫不猶豫地跳到水裏,遊到很遠的地方,他理直氣壯,根本不管他父親好心的交代,整個人最後消失了,我很害怕他淹死,但瑪麗莎和莉迪亞一點兒也不擔心。他幾乎是兩個小時之後才出現,開始看書,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整天都在看書,從來都不和我們說話,他把煙屁股掐滅在沙子裏,兩個一排。我也看起書來,沒有接受瑪麗莎的邀請,沒有和她沿著沙灘散步。

晚上,他匆匆吃完飯就出去了。我收拾餐具,洗著盤子,心裏想著他。我在廚房裏把床鋪好,開始讀書,等著他回來。我一直讀到一點鐘,後來睡著了,燈也沒有關,書還在胸前。早上起來時,我看到燈關了,書也合起來了。我想可能是他幫我關的,我感覺到一種愛的熱潮,那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幾天之後,事情好些了,我發現他時不時會看我,然後把目光轉向一邊。我問他在看什麽書,也告訴他我在看什麽,我們聊起各自看的書,瑪麗莎覺得很無聊。剛開始的時候,他好像在仔細聽我說話,但最後他就像莉拉一樣說了起來,他一直在說自己的想法。我渴望他也能意識到我是一個有思想的人,想打斷他,說出我的看法,但是很難。他很高興我的存在,只是希望我能保持沉默、聽他說話,很快我就做出了讓步,只聽他說。我不再說話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說的事情我還沒有想過,或者說我沒辦法像他一樣,用一種充滿說服力、強勢的意大利語說出來。

有時候瑪麗莎會向我們拋過來一兩個沙球,打斷我們,喊道:“你們有完沒完啊!誰在乎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有什麽卡拉馬佐夫,煩死了!”這時候,尼諾會忽然中斷談話,低頭沿著沙灘走向遠處,直到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兒。我和瑪麗莎待在一起,談論她的男朋友,他不能偷偷來看她,這讓她非常難過。這時候,我的感覺卻越來越好,我簡直不能相信生活原來可以這樣。我想,也許那些在千人軍街上的姑娘,比如說那個穿著綠裙的姑娘,她們的生活原來是這樣的。

多納托·薩拉托雷每隔三四天就會回來,但每次他頂多待二十四小時,就又離開了。他說他迫不及待地等著八月十三日的到來,那時他就能在巴拉諾待整整兩個星期。父親出現的時候,尼諾就成了一個影子,吃完飯馬上消失,到深夜才出現。他一句話也不說,臉上帶著一絲順從的微笑聽父親說話,父親無論說什麽,即使他不贊同,也不會反對。唯一一次,他清晰明確地說了幾句話,那是多納托提到自己期望已久的八月十三日時。過了兩分鐘,他提醒母親——是母親,而不是父親——八月十五日之後他要回那不勒斯,因為他已經和幾個同學約好了,幾個人見面學習。他們會在郊外一所房子裏一起做假期作業。瑪麗莎低聲說:“這分明是在扯謊,他沒有任何作業。”但母親表揚了他,父親也一樣。後來多納托說起了他最喜歡的話題:尼諾在學業上很幸運,他自己只上到初二就不得不去工作了。假如他能像兒子一樣上學,不知道會取得什麽樣的成就呢。最後他總結說:“好好學習吧,尼諾!加油!好好學習,完成爸爸沒能完成的心願。”

他說這些話的語氣讓尼諾很心煩,為了擺脫這種局面,尼諾有時候甚至會讓我、瑪麗莎和他一起出去。就好像我們一直在糾纏他一樣,他帶著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對父母說:“她們想去吃冰激淩。散散步,我陪她們去。”

在這種情況下,瑪麗莎會非常振奮,跑開去打扮。這時候我都很難過,我還是那幾件破衣服,但我覺得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美與醜。我們一出門,他就開始聊了起來,聊的內容讓瑪麗莎很不耐煩,她說真不如待在家裏,而我總是仔細傾聽尼諾說話。讓我覺得驚異的是:在亂哄哄的港口,那些老老少少的男人都充滿興趣地看著我和瑪麗莎,他們嘻嘻哈哈地想和我們套近乎,尼諾根本沒表現出一絲要捍衛我們的意思。我們和帕斯卡萊、裏諾、安東尼奧、恩佐出門時,假如有人多看我們一眼,他們隨時都可能會動手打人,他們捍衛著我們並不尊貴的身體。也許尼諾腦子裏想著別的事情,那種表達的迫切,讓他忽視了周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