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的確如此,那一學期剩下的時間,莉拉對我在學校的學習徹底失去了興趣。當我問她在圖書館借了什麽書,在讀什麽書時,她很不耐煩地回答說:“我什麽書也沒借,看書讓我頭疼。”

我一直在學習。對我來說,讀書幾乎是一種樂趣。我很快就發現,當莉拉不再緊跟我,在學習和閱讀上超過我,學校以及費拉羅老師的圖書館已經不再是一種歷險,而是成為我非常擅長的事情,我得到很多鼓勵和表揚。

有兩件事情,讓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有一次,我拿著我的借書證,上面寫滿了借書和還書的記錄,老師先是表揚了我的堅持,然後問起了莉拉。他說莉拉和她家人現在都不借書了,他覺得很遺憾。不知道為什麽,老師表現出來的那種遺憾讓人很難受。我覺得,那種遺憾來自一種對莉拉的深層興趣,要比他對我的表揚和鼓勵要更加強烈。我想到,莉拉一年即使只借一本書,她也會在那本書上留下痕跡,還書的時候,老師會感覺到她留下的痕跡,但我不會在書上留下任何痕跡,我只是一個頑強的讀者,一本一本,沒有任何規律,囫圇吞棗。

另一件事和學校的作業有關。語文老師將我們的作文修改好發給我們(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作文題目——《狄多女王悲劇的不同階段》),通常他只是說兩句,解釋一下我為什麽會得八分或者九分,但那次他在班裏對我的表揚深入具體,只有到最後,他才說了我的分數,他給了我滿分。下課時,他在樓道裏叫我,說他非常欣賞我分析問題的方式。宗教老師露臉時,他把宗教老師也攔住了,充滿熱情地講了我功課的進步。過了幾天,我發現傑拉切老師不僅僅讓宗教老師看了我的作文,也讓其他老師也讀了,即使有些老師沒教過我。有些高年級的老師在樓道裏對我微笑,有時候甚至會表揚我一句。比如說,A班的一個女老師加利亞尼老師,她是所有人都很喜歡的老師,但大家都在回避她,因為她是一個公認的共產黨,她三言兩句就可以把別人說得不夠嚴密的話推翻。在學校的院子裏,她叫住我,她對我的作文裏表達的主要觀點充滿熱情,也就是——愛情已經不能存在於城市,城市的本質已經發生了變化,由善變成惡了。她問我:

“對你來說,一個沒有愛的城市,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失去幸福的人們。”

“舉個例子。”

我想到了我和莉拉,還有帕斯卡萊整個九月的討論,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學校,要比我每天上的學校更像學校。

“法西斯統治下的意大利,納粹統治下的德國,今天我們全世界的人類。”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我的作文寫得很好,還給我推薦了一本書,她說會把她的書借給我。最後她問我,我父親做什麽工作,我回答說:“市政府門房。”她低著頭走開了。

當然,加利亞尼老師對我表示的興趣,讓我很自豪,但這件事沒有後續了,一切都回到了往常的樣子。我在高一就成了一個比較有名、學習優異的學生,最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能說明什麽問題呢?這是不是只能證明:我和莉拉一起學習、一起交談是一件多麽有益的事?在她的激勵和支持下,我能勇敢地走出我們城區之外的世界,也打開局面,讓自己體會書上寫的那些思想、風景、人物還有事情。當然,我對自己說,關於狄多女王的分析是我寫的,把那些事情用優美的句子表達出來是我的專長,但我寫的關於狄多的觀點並不屬於我。那篇作文,難道不是我和她一起寫的嗎?我們相互刺激,我們的熱情一起燃燒,難道事情不是這樣嗎?關於城市裏沒有愛的觀點,老師那麽欣賞,但那不是莉拉的想法嗎?盡管我是用自己的語言擴展了這種觀點,但從這些事情中,我能得出什麽樣的結論呢?

我開始期待我獨立完成的作文能獲得表揚。傑拉切老師讓我們寫了另一篇關於迦太基女王的作業——《埃涅阿斯和狄多女王:兩個流亡者的相遇》。他看到我的作文,並沒有被打動,只給了我一個八分。但我獲得了加利亞尼老師的認可,她見到我,總是會很客氣地向我打招呼。我發現她是尼諾·薩拉托雷的拉丁語和希臘語老師,尼諾是A班的學生。我真的很渴望受到別人的關注,我希望這些關注來自尼諾。他的語文老師在班上公開表揚我,我希望他會想起我來,和我說話。但後來什麽事也沒發生,我進出學校門口時會遇見他,他總是一副很專注的樣子,從來都沒有看我一眼。

有一次,我甚至尾隨他到了加裏波第路,然後走到了卡薩諾瓦路。我希望他能看到我,對我說:“你好,我們正好同路啊!我經常聽人說起你。”但他走得很快,低著頭,一直都沒有向後看。我覺得很累,我鄙視我自己,我很沮喪地掉頭走上諾瓦拉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