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頁)

和貴在位於商業街中間的一間老舊的中華料理店前停下腳步,問牧子:“這兒行嗎?”依舊垂著頭的牧子點了點頭,和貴掀開店招。店裏沒有客人,年邁的店主戴著廚師帽,和穿著罩衣的像是他妻子的女人一起坐在吧台的椅子上看電視。和貴同牧子挑了張餐桌相對而坐,要了拉面和餃子。牧子小聲地要了中華蓋飯還有啤酒。杯子拿上來後,牧子拿起酒瓶,給和貴斟了啤酒,盡量不讓泡沫溢出。餃子先上桌了。盤子放在正中間,兩人用筷子各夾起一個放進嘴裏。餃子水氣太重,吃在嘴裏只有卷心菜的味道。和貴不禁哇地出了聲,結果牧子微微擡起頭笑了。和貴覺得自己好久沒見過牧子的笑容了。

“做不到嗎?”和貴回過神來,出聲問道。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麽,不過他依然問道,“真的做不到嗎?”

“什麽做不到?”牧子又低下頭,在碟子裏剩了半個餃子,輕聲問道。

“你所謂的生活優越、富足,只能用金錢來衡量嗎?有了它,孩子們就可以說是幸福的東西,不是錢,不是物品,我們不能給他們這樣的東西嗎?”

和貴在餐桌上探出身子說。牧子低著頭。一直開著的電視裏傳來聒噪的笑聲。和貴忍著沒移開視線,繼續望著牧子,祈禱般等待著她擡起頭,回答他,“也許能辦到呢。”

梅澤梨花

2001年春天,正文結束了在上海的調任工作,回到了家。於是梨花無法和過去一樣,在家裏進行偽造工作。梨花在自家附近租了個一室的公寓,把電腦和打印機搬到了那邊,必須偽造存單的時候,就瞅準正文入睡後悄悄去那邊,通宵做完後在正文睡醒前再匆忙回家。

由於長時間分隔兩地,梨花和正文似乎都不知道如何與對方相處。他們如同害怕發覺兩人之間無話可說似的,不停地制訂著計劃。這個周末要不要開車去兜風?好久沒去橫濱了,去那裏的中華街吃個飯吧!黃金周找個什麽度假勝地放松放松啊?同事說巴厘島特別好。如此這般。

正文回來後,有一段時間,梨花為了回憶起曾經的生活,總是下班後買菜回家,做好晚餐等著正文回來。無論覺得多麽麻煩、多麽無趣、多麽乏味,她都這麽做,也因為,她不敢和光太聯系。自從那晚光太哭著說想離開那裏以來,梨花和光太只見過一兩次面。每一次都聊得索然無味,令人尷尬。公寓的房租、汽車的貸款,依然不斷從梨花的賬戶中扣除,如今只有通過確認那些數字,才能令梨花和光太相連;才能令梨花確信,光太也許在那個安靜、整潔的房間裏,平安度過了一天。

梨花一邊往不是韋奇伍德也不成套的盤子裏盛入土豆燉肉、幹燒魚和土豆沙拉,一邊下意識地輕聲說道,“發現我吧。”然後擡起頭。我剛剛說什麽了?發現我吧。對。

誰來發現我所做的一切吧。梨花停下手上的動作,反復說道。求求你們了,發現我吧。

但梨花也知道,到了明天,自己依舊會笑容滿面地到處遞交偽造的存單,用她替名護玉江保管的印章和存折領出她的錢,還給解約或者定存到期的客戶,或是拿去支付光太所住公寓的房租和車貸。買一百克1200日元的牛肉,買50000日元的美容面霜,和正文一起吃20000日元的套餐,要是終於陷入經營危機的娘家來找她商量求助,她也會包上一筆錢拿去。梨花茫然地想著,只要沒有人發現,這樣的日子就不會結束。

總行財務部會進行定期檢查,行裏出現什麽問題時也會即時檢查,但是梨花的不法行為是偽造定期存單,單純就銀行出納方面而言沒有任何問題。有時梨花想著,這回真的會被發現,整個外出跑客戶期間,眼中所見景色看起來都扭曲變形,連柏油路都顯得軟塌塌的。但是回來一看,什麽問題都沒被發現,銀行一如既往開展著日常業務。

誰來發現我吧。梨花給盛魚的盤子罩上一層保鮮膜。保鮮膜內起了一層白霧,聚滿了密密麻麻的水滴。梨花低頭看著。誰來發現我吧。像無數小蟲子在耳邊飛舞的聲音,如同耳鳴般糾纏不休。

正文回來三個月後的梅雨時分,銀行告知梨花,請她休十天假。

“你就當是特別獎勵吧。正式員工有獎勵休假,不過合同工沒有是吧?梅澤小姐,你很少請假,業績又一直那麽好,我們真的非常感謝你。雖然沒有提成,但那期間基本工資會正常發放。你權當是放個長些的高溫假吧。”井上一如既往神情溫厚地對梨花說。

怎麽可能休息十天。休假期間會有別人代替自己去拜訪客戶吧?事情一定會露餡的。之前明明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發現,但銀行真的通知她休假十天時,梨花又突然害怕起來。梨花想,若是特別獎勵,那就拒絕吧。就說丈夫平日又不能放假,獨自旅行也無趣,所以還是讓我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