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9頁)

真一沒回頭,打開通往浴室脫衣處的門,又砰地關上。

木綿子一直站在分隔走廊和客廳的門前,注視著昏暗的走廊。從脫衣處的門下漏出扁扁的燈光。梨花高中時如同新拆封的香皂般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梨花,木綿子沖著那笑臉問道,你買了什麽?你想要得到什麽?那些問題不知何時成了她面對自己的提問。我究竟為了什麽而如此節儉?為了什麽而存錢呢?由此打算得到什麽呢?浴室裏傳來真一淋浴的聲音。

山田和貴

和貴和牧子一起走出了嶽母家,但還不知道要去哪兒。即便如此,和貴卻像是有明確目的似的走著,牧子則默默低著頭跟在後面。口袋裏的錢包中,只有兩千日元和一些零錢,還有嶽母給的一萬日元。剛剛給的,說你們拿這錢去吃點什麽吧。

“我們去吃點東西啊?”和貴突然想到般說道,卻不想花嶽母給的這一萬日元。僅僅是嶽母給錢這件事,就夠屈辱了,“去吃點拉面之類簡單的東西。”

“好啊。”牧子依然低著頭。

暮色初降。穿過公寓和民宅林立的居民區就是通往車站的商業街。橙色的街道上,每家店鋪門前都亮著耀眼的白熾燈。水產店和蔬菜水果店招攬客戶的聲音鬧哄哄的,不絕於耳。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有拖家帶口的人,有家庭主婦,還有成群結隊的年輕人,按照各自的速度前行。過了人行橫道,和貴和牧子無言地走在擁擠的人群中。和貴覺得,盡管如此身陷人群的包圍,世界卻仿佛只剩下自己和牧子。

離婚申請書就放在和貴的夾克內袋裏,現在馬上就能遞交。兩人商量決定,孩子的撫養權歸牧子,雙方都不向對方支付贍養費,和貴來支付孩子的撫養費,牧子也同意了。離婚後牧子會搬去母親的公寓,這點剛才同嶽母商量定了下來。離婚是和貴提出的,他感覺這樣一切都解決了,內心感到欣慰。但是,當兩個人這樣走在商業街上時,和貴內心卻湧起一種無法釋然的心情。

原本總是心情陰郁,一開口只會挖苦人的牧子,從去年秋天開始突然變得像結婚當初一樣活潑開朗,生機勃勃。然而和貴才松了口氣,就立刻意識到牧子花錢突然大手大腳起來。她每個周末都去購物,帶孩子在外面吃飯。孩子的房間、臥室、衣櫃裏堆滿了衣服,客廳裏也散亂著玩具和教材。和貴怎麽想,都覺得這些開銷不是自己的工資可以支付的,但牧子說是嶽母給買的,這話和貴也就信了。因為相信而不再正視現實。

和貴是在今年年初才知道那些錢的出處,不是來自牧子的母親,而是標榜專為女性推出的低利息民間信貸。牧子不在家時,和貴在郵箱裏發現了催款通知。牧子在三四個月裏就花掉了100多萬,而為了還款,牧子還從其他民間信貸借了錢,借款總額已將近200萬。

為什麽會弄成這樣?和貴質問道,而牧子的答復一如既往,她不想讓孩子們的生活有所匱乏。孩子們有房子住,有學上,有衣服穿,有東西吃,一直以來的生活到底什麽地方不充裕了?和貴感覺到一股劇烈的徒勞感,又一次問道。我只是想把我曾有過的那種生活,給孩子們而已,牧子重復道。和貴認為,他和牧子再怎麽談,也是無法相交的平行線,於是放棄了溝通。欠款全權委托給律師事務所處理,債務額減到了大約150萬,再用為孩子們儲蓄的定期存款加上公司的夏季獎金還清了。

和貴同睦實的關系依舊繼續著,但得知牧子借錢的事後,和貴對睦實的心情也開始有所變化。為了償還欠款以及支付律師事務所的費用,和貴在經濟上比以前更拮據,但睦實對此毫不介意,同她過生日那天時一樣說“反正我想這麽做”,然後所有的約會都主動掏錢。放在過去,和貴會單純地感謝她這麽做,現在卻害怕起來。8月和貴過生日時睦實送了塊手表,可偶然在雜志上看到那塊表,價格竟然近百萬,和貴此時開始認真考慮和她保持距離。以前一直覺得,牧子和睦實是截然不同的女性,但現在想來,她倆說不定在某一點上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她們也許都下意識地深信,只要有了錢,什麽都能如自己所願。

還清所有欠款的那天夜裏,孩子們入睡後,和貴向牧子提出了離婚。和貴說,咱倆在教育和金錢上,價值觀相差太大,我無法再和你生活下去。而牧子木然地注視著和貴。

和貴遞過來的離婚申請,牧子在兩周前終於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提出,會帶著孩子回到母親的住處。今天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全家一起來到了牧子的娘家。事情的大致脈絡之前已在電話裏說過了。牧子的母親沒有提及離婚,只說細節問題你們自己定,今天,孩子們跟著我吃飯,你們兩個也難得地出去吃點吧,說著塞給和貴一萬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