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字

最近都沒下雪,雲陽縣的天氣逐漸幹燥起來。年關近了,堆肥舍的收糞工作陸續收尾,懷才按照扶蘇的指示派遣人手按時對糞堆進行翻轉,天氣晴朗時便掀開棚頂讓太陽給肥堆曬曬太陽。

扶蘇身體養得很不錯,早起沿著別莊外的道路穿過山林,徑直行至離別莊不遠的嵯峨山腳。

嵯峨的意思是高峻,嵯峨山有五座主峰,山山相連,一座更比一座險峻,當地人又叫它五連山。

懷才去管理堆肥舍了,跟在扶蘇身邊的內侍叫懷德。他長得機靈討喜,隨著扶蘇在山勢較緩的峰腳下停住腳步,殷勤地問扶蘇:“公子,可是渴了?”

“沒有。”扶蘇搖搖頭,看著眼前空闊的山地,在心中描繪著山勢。

懷德識趣地閉嘴,沒再打擾扶蘇。

別看扶蘇年紀小,心裏可比許多人都有主意,由不得他們隨意揣度。

扶蘇把周圍的地勢都記下了,轉頭見懷德立在一邊聽候差遣,便笑道:“聽說此處是當年黃帝鑄鼎處,鼎成之後有龍垂髯下迎,如今竟也成了荒山野嶺。”

黃帝與炎帝在百姓心中很不一般,天下諸國大多自稱其後裔,比如楚國勛貴屈原就自稱“帝高陽之苗裔”,所謂的帝高陽指的是顓頊,黃帝的孫子。同樣的,秦國先祖也自稱是顓頊的後裔,以此顯示自己理所當然登上王位。

這個世界靈氣稀薄,扶蘇無法繼續修煉,但也能看出這地方確實曾經興旺一時。

只可惜歲月無情,曾經的繁榮興盛不過是過眼煙雲。

提到黃帝鑄鼎這種話題,懷德不敢接,不過他很有眼力勁,見扶蘇興致不高,立刻說:“公子,出來這麽久了,要不要回去用些糕點?”

扶蘇點頭:“也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隨行的侍衛不遠不近地綴在左右,提防著意外發生。

一行人回到別莊外,卻見一個年輕小夥子在外頭徘徊,不時抓撓一下腦袋,顯然是在為什麽苦惱。

那小夥子瞥見扶蘇,立即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扶蘇面前的泥道上:“公子!”

扶蘇稍一辨認,把對方認了出來。這小夥子上次曾來給他蓋堆肥舍,他犯了點小錯被逮進牢裏,當時就差不多該刑滿釋放了。

扶蘇伸手將小夥子扶了起來,奇道:“你從牢裏出來了?”

“對,今兒剛出來的。”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小的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錯事,以後不會了。公子,小的有一事相求!”

扶蘇沒一口答應,而是先詢問:“什麽事?”

小夥子道:“是這樣的,小的在牢裏和一位老人家在同一個牢房,他姓程,以前是讀過書的,聽說還當過官。程先生年紀大了,吃得不多,平時會把飯讓一半給小的,心腸好得很。對了,平時程先生還在牢裏寫文章哩,我雖不識字,卻也很敬重他。”

扶蘇耐心地聆聽著。

小夥子見扶蘇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大著膽子把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這幾天程先生病了,小的托牢頭給程先生找個大夫,牢頭根本不理,這會兒小的雖然出來,身上卻沒錢,不知公子能不能幫忙找大夫給程先生看看,小的可以給公子做工償還!”他說著又跪了下去,徑直給扶蘇磕了個頭。

扶蘇再次將他扶起來,說道:“不必如此,我會讓大夫去牢裏一趟。”

這位程先生,扶蘇其實聽過的,只是時間太久遠他一時沒想起來。

程先生單名一字邈,曾在朝中為官,後來觸怒了他父王被關進雲陽大牢。這一關就關了十年,他父王始終沒想起他來,但程邈在獄中不曾頹喪,每日悉心整理著過去見過的文字,挑揀出最容易學習的三千個常用字獻給他父王,以此重新獲得了他父王的任用。

不說這位程先生的才華,光看他入獄十年都不曾頹喪便知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扶蘇聽小夥子說到程先生,就想起了這麽一號人來。

左右無事,扶蘇叫懷德備車,決定自己帶著隨他到別莊的徐福親自跑雲陽大牢一趟。

那小夥子聞言大喜,扶蘇讓他回家去他也不走,反而一路跟在馬車邊上跑,想要親眼看著大夫出診。

倒是個有良心的。

雲陽大牢離別莊也不算遠,乘車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扶蘇下了馬車,接過懷德遞過來的鎏金手爐,帶著徐福走向大牢門口。

看守大門的人見扶蘇一身錦衣,又見隨行侍衛都配有刀劍,頓時知道了扶蘇的身份,誠惶誠恐地朝扶蘇行了禮。

“不必多禮,”扶蘇不疾不徐地說道,“聽說牢裏有位程先生病了,我帶了太醫過來給他瞧瞧。”

看守忙說道:“公子怎麽好進牢房這種汙穢地方?”

扶蘇好脾氣地道:“我一會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