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2/12頁)

“這些場面話還請公主一律省了,我不耐煩聽。”三丹夫見容溫已然承認自己確有隱瞞,面色頓時黑程如墨,耿直道,“我更在意的是班第真正的去向,以及傳聞中科爾沁王爺們從漠北帶來馳援的歸化城的數萬精兵,究竟何時至,或者——不來了……”

‘不來了’幾個字,三丹夫咬得格外重,但其間又藏著幾絲氣短的飄忽。

容溫望著三丹夫此刻的神情,忽地想起先前看見班第那張輿圖的自己。

——同樣的驚恐不敢置信。

話說到這份上,再遮掩便沒意思了。容溫攥了攥拳,壓下糾結,把自己隨身仔細藏好的輿圖遞過去。

三丹夫飛快扯過,輿圖上朱紅醒目的藏兵標注點與行軍路線驚得他那雙細長眼越瞪越大,神色莫辨,艷羨、欣喜、渴望、錯愕、震驚皆有,久久醒不過神,呆愣愣的低喃,“不知關內的天,是何模樣。”

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可蒙古男兒自降生起,便被封關令困在蒙古,其他部族王公每年至少還能趁年節入京朝歲,可三丹夫的部族喀喇沁與大清關系處得不尷不尬的,年節裏自然不會有機會入京。

是以,三丹夫長到及冠之年,雙足卻從未踏上過關內的泥土。

堂堂七尺男兒,提起關內時不自覺流露出的向往之色,譬如纏足閨秀困宥一方繡樓上,小心翼翼隨展翅飛鳥遊移的目光。

——卑微的渴望。

容溫的心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因為三丹夫,因為班第,更因為這片封閉貧瘠又無望的土地。

也難怪,三丹夫在得知班第拋下歸化城,並非去了烏蘭木通尋清軍馳援,而是去漠西殺虎口險嶺群山中率領藏匿已久的數萬科爾沁私兵,意趁烏蘭木通的清軍與噶爾丹余部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時,做個得利的漁翁時,第一反應不是憤怒惶恐,而是艷羨與欣喜。

這裏的人,被壓抑太過、太久了。

容溫顫著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見三丹夫茶盞空了大半,正打算替他續了些水。

三丹夫余光掃見容溫的動作,怔了怔,驀然醒過神。

麻利站起身,奪過容溫手中的茶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然後雙手托杯,朝容溫彎腰致禮,揚脖一飲而盡,舉止間甚是灑脫爽快。

“此時無酒,我便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五大三粗的漢子倏地紅了眼,捏著空了的茶杯,激動哽咽道,“多謝公主成全。”

成全了班第籌謀多年的野心,更成全了無數草原百姓的渴望。

——於安穩處得片瓦安身,而非永無止境的遊牧遷徙,枕霜宿雪,居無定所。

容溫知道三丹夫在謝什麽。

三丹夫在謝她這個和親公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蒙古,沒有向大清出賣班第的不臣之心,反而瞞天過海放走了班第,任他帶著私囤的大量兵馬,出去攪弄風雲,改天換日。

三丹夫的激動並未因容溫的沉默而消退,他像個陀螺一般,腳步輕快在屋內轉了兩圈,最後停在南窗前,望著關內方向怔神。

容溫喝了半盞茶,見他還胳膊撐在窗欞上,舍不得把眼睛收回來。默了默,不得不出言把他從無邊向往中拉回現實世界。

容溫艱澀問,“你就,不怪他嗎?”

憑班第隱藏的兵力,明明有本事驅趕走城外的十萬噶爾丹鐵騎,可他卻似一個吝嗇鬼,寧願從鄰近各部族四處壓榨借兵,以散兵遊勇苦苦支撐,也不肯動用自己一個私兵。

這其中,被壓榨最慘的便是三丹夫的喀喇沁部,不知折了多少精銳兒郎進去。

而且現在,班第突然一走了之,留了這麽大個爛攤子給三丹夫。

“不怪,半分都不怪。”三丹夫不大的雙眼亮晶晶的,敞亮道,“如果我是五哥,如果我握有走出去的機會,我會比他更狠心。莫說只是撇下一個歸化城,就算噶爾丹在我眼前屠了土默特部全族,我都不會回頭。”

感同身受的困束,讓同為雄鷹,卻無奈做了二十多年籠中鳥的男人,惺惺相惜。

“而且,前些日子的苦戰,五哥時時刻刻都是身先士卒,奮勇搏殺。我那些犧牲的兄弟,是為了衛戍大青山那邊的族人與領土,而非五哥。”

三丹夫毫不避諱望向容溫,信任道,“再則,五哥此去雖為逐鹿關內,卻並未放棄歸化城以及整個漠南。他留下了足以衛戍後方的智計,自己提了全族腦袋去為整個蒙古掙個光明前程。為著這份信任,我也不能惱他。”

三丹夫越說越激動,一拳捶在自己胸前,擲地有聲道,“公主放心,我這就遣人去喀喇沁集兵,等幾日後‘佛怒’之時,噶爾丹部內震蕩,我喀喇沁定舉全族之力,擊殺噶爾丹,衛戍歸化城,護漠南周全,以報五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