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剪牡丹(1)

鳳池宮的女主人抱著一盞紅彤彤的石榴子發呆的時候,雙槐巷容府也有個女郎抱著膝,縮在柔紗簾帷重疊的影子裏,一雙眼怔愣地落在不知名的虛空。

長案上擺了盆榴開百子的清供,侍女早上還擦洗過一遍,瑪瑙石在天光裏泛著柔和的光澤。

綠腰端著只霽紅瓷的蓋碗,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

陷在自我意識裏的女郎並沒有聽到走路的聲響,在侍女俯下/身湊到面前的時候尖叫了一聲,撐著榻面向後努力地挪動。

她所蜷縮的位置本來就在床圍的角落,即使再掙紮也無濟於事,柔軟的上半身深深地向後仰起,看著來人的面色宛如看著地獄中的惡鬼。

綠腰也被她嚇了一跳,手中那只蓋碗上發出瓷器相擊的細碎清響。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

碗似乎有些分量,侍女這樣端著,手腕都在微微地顫抖。

她索性放在了桌上。

戚夫人的目光在那只絳色的瓷碗上一閃,緊緊地閉上了眼,猛地把臉埋在了膝間。

“夫人,夫人。”綠腰側過身坐在了榻緣上,與戚夫人隔了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肩,柔聲道:“夫人,是奴婢啊。”

戚夫人深埋的頭用力地搖晃。

綠腰眉梢微微地蹙了起來。

她挨在戚夫人的身邊,輕聲慢語地同她說話:“夫人,您心裏不歡喜,奴婢就像刀子割著心上的肉似的。您的身子一向不算康健,倘若您真的出了什麽差錯,奴婢就是一條綾子吊死,也閉不上這雙眼。”

戚夫人捂住了耳朵。

侍女的聲音像是藏了鉤子似的,從沿著耳的手指縫裏透進來,又低又慢:“太醫都說了,以您如今的情形,是萬萬不能留下這個孩子的。”

“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如今還年輕呢!往後的日子還長著。”

綠腰的氣息俯近了,幽幽地嘆了口氣,腰腋之間微微地一痛,戚夫人被半抱半拖著,被迫擡起了頭。

侍女熟悉的眉眼就在眼前,平日裏只覺得美艷而嬌娜的一張臉,此刻卻像是索命的兇鬼,讓戚夫人忍不住再度尖叫起來。

她覺得自己用力地推在侍女的身上。

綠腰一個不防,被她推了個趔趄,很快就穩住了身形。

推開她的女郎已經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床榻,連繡鞋都沒有套上,嫣粉的綾襪直直地踩上了地面,仿佛沒有感受到青磚地面的冰冷似的。

女郎的奔逃並沒有踏過內室的落地罩,已經被身後追上來的侍女重新握住了手臂,向後拉扯之間用力地甩回了榻上。

“喀啦”一聲,是霽紅瓷的盞蓋跌落在地上的脆響。

黑漆漆的藥汁上還冒著熱氣,被侍女端在了手裏,一手壓著肩,碗沿卡進了女郎的唇齒之間。

“夫人。”綠腰的聲音微微有些急促,說不出是因為方才過大的動作幅度還是什麽緣故,只有聲音還是輕柔的:“夫人不信奴婢了嗎?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給的,奴婢怎麽會害了夫人呢?”

戚夫人用力地搖頭,那只絳紅色的碗就像是黏了膠一樣——或者說,不知道端碗的侍女怎麽會有這樣大的力氣,緊緊地嵌在她唇/間,只是被她緊扣的牙關阻隔,難以將碗中的藥汁傾盡喉裏。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高亢的喧嘩聲響。

爭執、推搡的聲音持續了不久,被脆響的掌摑聲鎮住了,扭頭跑進門來的小丫頭面色倉皇,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闖進門來的高挑身形推到了一邊去。

綠腰冷冷地喝道:“素梅,這可是長房正院!”

身量頎長的二房夫人貼身侍女已經掀起簾子進了門。

轄制在肩頸上的力道因為闖入者的打擾而不自覺地松懈了些許,戚夫人重新找到了空當,從綠腰的手臂之間掙了出去。

素梅三步並作兩步地擋在了她的面前,微微地笑道:“綠腰妹妹,貴妃娘娘請大夫人進宮去呢。”

綠腰道:“不可能!”

她厲聲道:“貴妃娘娘傳喚夫人進宮,自然會發旨意到我們手上,同你們二房有什麽相幹!”

素梅道:“娘娘如何安排自然有娘娘的緣故,奴婢只管奉旨意做事,卻沒有反過來安排主子行/事的道理。”

她手中把了枚烏木漆金粉的對牌,頂上五翟的銘文迎著光一晃,有種光華陸離的絢麗。

綠腰不是沒有進過宮,自然見過鳳池宮的對牌——這樣特殊的顏色,是內造的秘法,可以籍此分辨對牌真偽的手段。

她臉色難看得像是要吃人,沉聲道:“就是我們夫人身上不爽利不便主事,也自有舅爺替我們夫人做主,倒不知如今是哪個賤婢在安排主子的行/事……”

素梅唇角微微一挑,意有所指地道:“娘娘喜歡見誰,那是娘娘給的恩典,可沒有聽說過誰家‘柳’不是‘柳’,倒成了‘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