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血玲瓏(6)(第2/2頁)

殷長闌波瀾不驚地看著她,道:“賢妃何至於此?”

甄漪瀾垂著頭,額抵在冰冷粗礪的地面上,聽見自己的聲音宛如嚼過冰渣,帶著說不出的寒意,緩緩地道:“犯婦甄氏,劾當朝參知政事、天一殿大學士、行吏部尚書甄閔夷,大逆不道,弑君犯上,其罪當誅,萬死不赦。”

閔夷,是甄恪的表字。

侄女彈劾伯父!

這可是本朝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

何況,這兩個人還一個是參政相公,一個是一品帝妃。

說的還是謀逆之事——十惡之罪,雖親者不隱。

在旁邊的人都恨不得自己從沒長過這雙耳朵,一一地低垂著頭,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出一點聲就貽下禍患。

殷長闌也不免有些始料未及。

他神色冷峻地看著甄漪瀾。

甄漪瀾至此終於微微擡起頭來。

她並不是為了邀寵和獻媚,姿態還是恭敬而卑微,稍稍地擡了頭也只是為了更清楚地說出話來,並沒有借勢將一張面容露給天子的意思,就跪在地上,聲音低冷地道:“甄閔夷指使犯婦身邊的侍女為虎作倀,又因為懼怕泄密而害死了她。”

她似乎緊緊地咬了牙,音調也變得凝滯起來,道:“犯婦有證據,請呈於陛下之手。”

語氣十分的悲戚又決絕,聽在人耳中,只讓人覺得她是一心一意地想要為侍女報仇似的。

殷長闌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側首對李盈交代了句話,就對著甄漪瀾點了點頭,道:“你隨朕來!”

甄漪瀾心中微微地一緩。

至少成了第一步。

她面上仍舊不動一點聲色,就站起身跟在了禦輦的旁邊。

她看到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大總管李盈從側邊下了車子,輦車就重新粼粼啟動起來。

李盈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他不在皇帝身邊服侍,卻去了哪裏?

這念頭在她心頭一晃而過。

歲除雖過,卻還沒有打春,數九寒天,雖然沒有風雪,草木上卻都掛著霜,她穿著單薄的衣裳,一雙養尊處優的腳赤/裸裸地踩在青石地上,寒意紮著骨頭的冷。

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刀尖上似的。

甄漪瀾很快就凍得說不出話來,嘴唇都烏紫了。

車前車後的人都靜靜的,低眉順眼,車中的人沒有吩咐,他們就像是沒有看到甄漪瀾這個人似的,一聲不吭地任由她這樣走路。

甄漪瀾咬緊了牙。

她不相信殷長闌沒有看到她的妝束。

——只恐怕她在他眼睛裏,就同路邊枯了的花樹也沒有什麽不同。

他就只看得到容晚初。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著禦輦一路走到了鳳池宮的。

穿過儀門,站在擱了炭盆的抄手遊廊裏頭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晃悠悠的了。

鳳池宮的大宮女素娥向殷長闌行了禮,看見甄漪瀾的樣子,不由得被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腳下微微地動了動,悄悄地擡頭睃了殷長闌一眼,到底垂著手站穩了,沒有隨意靠上來服侍。

比起甄漪瀾的狼狽和恍惚,殷長闌看上去倒是十分的清爽,還有閑心在素娥身上留了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覺得容晚初身邊這個宮人還算懂得進退。

他也沒有同素娥多說話,只看了甄漪瀾一眼,道:“跟上來。”

就輕車熟路地轉身往西側殿去。

容晚初平日裏與宮中各司局的掌事們議事,都是在西側殿中。

遊廊裏避風,又恰好有個炭盆在左近,甄漪瀾緩了這片刻,覺得手腳、通身不再是毫無知覺的冷,而是變成了一種細細密密的、千針萬剮似的麻痛。

這頃刻的工夫,殷長闌已經大步走遠了,甄漪瀾咬著後槽牙,拔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