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血玲瓏(6)

容晚初有些驚訝。

她看了看天色,時候還早。

出了什麽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對甄漪瀾微微地點了點頭,就放輕手腳走出門去。

殿中寂靜,宮女的語聲不高,卻依舊落進了甄漪瀾的耳朵裏。

她看著容晚初的背影,神色微微地發沉。

殷長闌站在殿外的小亭子裏頭,看著小姑娘穿著櫻紅色百蝶穿花遍地金的褙子,頭上插著五福獻瑞方勝扁簪,通身的氣派和貴重,腳下卻輕快得像只小燕子似地出了門。

殷長闌目光微緩。

容晚初已經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來,仰著頭看他,問道:“怎麽臉色這樣差,可是前頭發生了什麽意外?”

“沒有。”殷長闌垂首注視著她意態自然的臉,細細地看了一回,沒有在她眉目之間發現什麽不虞和不適,稍稍地放下了心,慢慢地道:“只是聽說太後忽然召了你來,有些不放心。”

態度十分的坦率。

容晚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低聲道:“你是擔心十二皇子的病有什麽不妥?”

殷長闌抿緊了唇。

他待容晚初珍而重之,自然關心則亂,此刻知道自己想錯了,也並沒有隱瞞原本的念頭,聲音有些沉郁地道:“我怕有人原本是奔著你來的!”

容晚初擡手撫了撫他的眉心,柔聲安撫道:“我並沒有事。”

她仰著頭同殷長闌說著話,雲髻上的步搖就一晃一晃的,累絲金的蝴蝶翅膀跟著微微地顫,仿佛真有只蝴蝶在她鬢邊嗅著花兒一樣。

殷長闌神色柔和下來,探手摸了摸她的發髻,溫聲道:“你還是在這裏坐一坐,還是跟我回宮去?”

容晚初想了想,道:“我還是去看一看太後娘娘。”

她喁喁地道:“昨兒事出突然,我們也沒有想著看看太後這裏是什麽情形——我今天見了她,總覺得她模樣不大好。”

鄭太後對小姑娘有些微詞。

殷長闌不大願意她同鄭太後在一處,但容晚初這樣說,他也知道她心裏想的還是昨日出的事,想探一探裏頭有沒有寧壽宮的影子。

不讓她自己找點事情來做,她心裏只怕也總是不安著。

殷長闌就沒有勸阻。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耳珠,柔聲道:“好。”

又叮囑道:“我多留些人在這裏,你但有什麽事直管叫人。”

容晚初面上就露出個笑容來,同他短短地說了幾句閑話,才回了殿中來。

原本坐著甄漪瀾的椅子卻不知何時空了,只有桌上的茶盞裊裊升著薄霧,證明那裏曾有人停留過。

容晚初瞥了一眼,不由得微微地有些詫異,順口問道:“賢妃娘娘到哪裏去了?”

一旁的宮人恭恭敬敬地回道:“賢妃娘娘說她忽然有事,因此先走一步。”

容晚初點了點頭,殷/紅綾哄著十二皇弟所在的裏間就忽然傳來砰的一聲響。

她來不及多想,快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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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漪瀾卻跪在了寧壽宮回到鳳池宮的甬路邊上。

堆雲似的發髻上,金玉的釵、簪都拔掉了,以至於烏黑的頭發有些淩/亂,幾綹碎發拂落在了肩上,耳、手上的妝飾也都擼了,素素凈凈的,配著雪白的一張臉,翠眉紅唇,在清冷和哀淒之外,又生出無端的柔韌不拔之氣來。

從寧壽宮往九宸宮和鳳池宮,是不同方向的兩條路。

皇帝會回到自己的寢宮去,還是去容晚初的住所?

她等在這裏,不過是與自己賭過一場——倘若她賭贏了,她總要給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

她腦子裏又閃過小亭裏頭含笑私語的兩個人。

容晚初看著那個皇帝,笑得像朵花兒似的。

她就那麽開心。

容晚初笑的時候,皇帝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看著,明明她在外頭,一不小心踩斷了樹枝,發出那麽大的聲響,亭子裏卻誰也沒有聽見。

甄漪瀾緊緊地抿住了唇。

不要緊。

容晚初怎麽樣,那都是容晚初的事。

皇帝這樣看重容晚初,對她來說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地面上傳來車輪滾過的轆轆聲響。

甄漪瀾微微地動了動膝,跪在了青石板的甬路中央。

馭者頓了一頓,向車內稟報道:“陛下,賢妃娘娘等在這裏。”

殷長闌在輦車裏閉目養著神,聞言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

他道:“怎麽回事?”

賢妃甄氏,是甄恪的侄女。

她身邊的侍女,是在身上帶了誘獸的藥粉、站在他身後誘使狻猊狂躁的太監蔡福的對食。

這樣一個女子,如今卻站到他面前來?

殷長闌神色平靜,掀開了輦車的簾帷。

甄漪瀾被發跣足,伏首跪在道旁,即使是聽見禦輦停下、簾幕挑起的聲音,也只是一動不動地跪著。

天寒地凍,她除去了釵簪首飾和一雙繡鞋,穿著單薄的緇麻衣裳,像個身負重責的罪囚似的,孤注一擲地跪在了道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