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紅窗影(1)

皇帝陛下和賢妃娘娘一先一後地進了西側殿的門,宮女素娥不知道情形,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服侍。

殷長闌十分不見外地吩咐道:“泡一壺蒙頂甘露。”

蒙頂甘露沖泡起來要耗上些時候,貴妃娘娘腸胃又不大康健,不適宜吃這個茶,因此鳳池宮裏雖然放著一大罐,卻只連著罐子一起在多寶格上吃灰。

素娥應了一聲,親自去帶人選水、沖茶。

殷長闌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

甄漪瀾前頭幾回到鳳池宮來,都是金尊玉貴的座上賓客,與鳳池宮的主人在大殿裏[]你來我往、談笑風生。

這還是她頭一次到側殿裏來。

還是以這樣屈辱的狀態。

她有些恍惚地跪在了地上,有那麽一個瞬間想要不管不顧地回頭離開,也好過在這裏受這樣無言的羞辱。

可是她不能。

她不想和甄恪一起沉進爛泥潭裏去。

一個在朝堂深耕二、三十年的權臣,對上一個被自己親手捧上去的、剛剛繼位半年的傀儡皇帝,以有心算無心,竟然還失手了。

多麽荒唐!

從前的甄恪在她心裏無所不能,可是這個無所不能的甄恪,就這樣被他自己親手打碎掉了。

就是這樣一個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甄恪,壓制了她的父親、她的哥哥一家人翻不起身來,壓制了他們二房二十年。

甄漪瀾渾身都有些發抖,不知道是因為一路上森寒的遲來反應,還是因為心裏翻湧著的念頭。

她跪在地上,怔怔地望著殷長闌,唇角翕翕的,想要發出聲音來。

殷長闌卻擺了擺手。

他道:“茶還沒有上,不急。”

甄漪瀾張口結舌。

這麽要緊的事,難道還不比一杯茶更重要嗎?!

殷長闌,究竟是怎麽贏過甄恪的?

難道只是因為他沒有腦子?!

她目光中的震驚太過深切,以至於忘了遮掩當中的鄙夷之色。

殷長闌不以為意。

甄氏女,不過是個路人罷了。

她怎麽看他的,同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倚在椅背上,目光放遠,稍稍地出了一回神。

吹過庭院的北風帶來一點若隱若現的響動。

甄漪瀾眼睜睜地看著殷長闌站起了身,從她身邊大步走了過去,過了不多時,有佩環玲瓏的聲響漸遠漸近,殷長闌和端著茶盤的宮女又前後腳進了門。

殷長闌就這麽喜歡這一品蒙頂甘露?

這疑惑在甄漪瀾腦海中一晃而過,她下意識地將這件事記住了,卻並沒有再多思量,就低聲問道:“陛下可還有別的事處置?”

殷長闌淡淡地道:“你說吧!”

語氣十分的平靜無波,就像是打發小貓、小狗似的。

甄漪瀾已經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那些激蕩在胸臆之間的憎惡、仇恨、哀痛、恐懼和快意,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心緒起伏之間,只剩下一腔的冰冷和漠然。

究竟是殷長闌這個皇帝太過輕狂隨意、並沒有真才實學,還是她所掌握的、將要說出來的消息根本就這樣不值一提?

她跪伏在地上,幾乎不知道自己要從哪裏說起,只是喃喃地開了口,道:“趙王之事發生以後,甄閔夷對陛下心懷不滿已久……又兼十二殿下被迎回宮中,身體也比從前康健許多,又與太後娘娘/親厚……”

甄漪瀾絮絮地說著話,殷長闌聽在耳中,微微地一頓。

殷長睿的身體變好了?

他怎麽不知道?

他細細地看著甄漪瀾面上的神色,發覺她並沒有一點在說謊的跡象。

他微微揚了揚眉,又在她察覺之前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垂落在盞中水面氤氳的白霧上。

甄漪瀾聲音澀澀的,像是吞了砂礫,低低地道:“犯婦身邊的侍女瑪瑙,一家老小的安危都拿捏在甄閔夷的手中。”

“前幾日,瑪瑙的行蹤十分的不定,在犯婦面前也常常是強顏歡笑。犯婦罪孽深重,當時並沒有及時察覺她的不妥……直到昨日裏,西番人指使狻猊作亂事發後,瑪瑙如往常一般服侍犯婦,她是犯婦的身邊人,在解頤宮中/出入,慣常沒有人阻攔的……她出了門,卻再也沒有回來。”

“犯婦才在犯婦的妝匣裏頭發現了她留下來的字條!”

甄漪瀾說到這裏,喉間已近於沙啞,有了些杜鵑泣血的哀痛之意,她從衣袖裏摸索著,抽/出一截薄薄的絲絹來,侍奉在一旁的素娥就有眼色地靠上前接了過來,放在托盤裏,呈到殷長闌的桌邊。

殷長闌並沒有接,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甄漪瀾重新磕了個頭,就著伏在地上的姿勢,森冷而低啞地道:“瑪瑙在犯婦身邊服侍多年,情誼深厚。犯婦也知道瑪瑙欺君、弑君,罪無可赦。但她不過是甄閔夷掌中的一柄刀,欺君罔上的元兇猶然在朝中逍遙,陛下,家父一生忠直不阿,犯婦幼承庭訓,學的也是忠君體國、人倫正道,懇請陛下將此事徹查到底,還一個海清河晏,天日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