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惜芳菲(1)

霍皎微微低著頭,猶然保持著方才行禮時的溫馴姿態,容晚初的視線從她光潔的額落到瘦削的頰上。

她頓了頓,溫聲道:“霍姐姐正該出來多走動走動、散散心的。”

語氣間有些勸慰的意味,敏感如霍皎刹那間就領會到了。

她不由得微微地抿了唇,片刻才淺淺一笑道:“臣妾性子憊懶,倒教娘娘擔憂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容晚初心中微喟,沒有多勸,就重新提起了前事:“霍姐姐帖子裏說有件事想同我說一說,不知道是什麽事?”

霍皎微微松了口氣,面上就露出些赧然之色來:“是臣妾一點子胡思亂想,也不知道會不會給貴妃娘娘添了麻煩。”

容晚初就將姿態坐得更端正了些,手合在了膝上,溫聲問道:“霍姐姐請講。”

這樣鄭重其事的態度讓霍皎唇角稍稍彎了起來。

她道:“這一年裏頭出了這許多事,總歸並不算十分的太平。如今眼看到年下,柳州卻又起了亂逆。臣妾因而想著,臣妾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忝居深宮,受天下百姓供養,卻不曾為百姓、為朝廷謀得半點福祉,實在深愧。”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

她沒有接話,霍皎也沒有等著她說什麽,就自己說了下去:“臣妾有報國之心,只恨不能建寸尺之功……如今王師遠征,正為太平江山流血,臣妾也願意聊盡綿薄,為王師預備些藥丸、香囊,以充勞軍之用。”

她說話的時候也稍稍地低著頭,姿態謙恭又誠懇,任是誰來聽到這一席話,也會覺得實在是玉壺光照、丹心熱血。

容晚初卻沉默了下來。

她聽著這個女孩兒小心翼翼地隱藏起心事,做這樣誠摯而卑微的努力,心中有說不出的不忍。

上輩子……

霍皎也這樣請求過嗎。

那個時候,宮中最張揚得意的,還是升平皇帝的愛妃秦氏。

以她對秦氏的了解,恐怕霍皎說出這樣的話,只會得到拒絕和肆意的羞辱。

以至於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句源於善意的拒絕都難以說出口了。

這長久的沉默讓霍皎微微地擡起了頭,面上掛了淺淺的笑意,那笑容落在容晚初的眼裏,也是哀淒而苦澀的。

霍皎輕聲道:“貴妃娘娘是覺得,臣妾太過冒昧了嗎?”

容晚初沒有當下就回應她的話,只是低下了頭。

羽緞的裙擺在光線溫柔的室內,隨著細微的動作而折出淙淙的光,空氣中有柔軟輕/盈的絨毛飄搖地落下來,沾在鴉青的衣料上,又被一只白/皙的手輕輕地拂去了。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像是寧靜的時間也這樣停在了她的指尖眉梢。

霍皎的神色也在這樣的寧靜裏慢慢平復了下來。

容晚初這才溫聲道:“霍姐姐有這樣的恩慈之念,著實是一件極有功德的事。”

霍皎的眼睫微微地撲朔著,緊緊地抿住了唇,就聽見容晚初道:“只是霍姐姐聲名矜貴,這些瑣事交代給底下的人去做就罷了,萬不須霍姐姐親自動手,反而損了將士們的福氣。”

霍皎擡起頭來,對上了容晚初仿佛洞悉一切而又如一無所知的眼。

她齒關緊緊地咬住了唇,掩在廣袖之下的手握成了拳,不長不短的指甲陷進了肉裏,依然能感覺到身體微微的戰栗。

“臣妾……”她終於發出聲音的時候,喉嚨間有些幹澀的刺痛:“感念貴妃娘娘的寬宏。”

容晚初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空氣中又蕩開了一陣沉默,霍皎立在地中,仿佛也總有些不安之態,垂著眼睫站了半晌都沒有動。

宮人提著砂壺,在屏風底下頓住了腳,忐忑地不知道該不該近前來。

容晚初招了招手,那宮人就垂著頭,屏聲靜氣地走上來換了桌上的茶水。

她笑道:“霍姐姐坐,我這裏規矩簡薄,讓霍姐姐見笑了。”

霍皎聞言就彎了彎唇,輕淺地笑道:“貴妃娘娘說這樣的話,臣妾都不敢教您看見臣妾宮裏頭那些皮猴子了。”

略坐了坐,吃了半盞茶,就站起身來告辭。

容晚初知道她心裏不大好過,並沒有留她,跟著起了身。

霍皎忙道:“娘娘萬不必相送,倒折煞了臣妾。”

容晚初道:“我與霍姐姐是多年的情分,不比旁人。”

她聲音溫和,有些若有若無的感慨之意,霍皎垂下了睫,眼角有瞬刹輕紅。

容晚初親自送了霍皎出宮,在石階前告別的時候,她突兀地再次提起前頭的事來:“香囊、丸藥之事,交給宮人做就是了,霍姐姐萬不必親自動手。”

霍皎眼睫低斂,停了一停,才輕聲道:“臣妾知曉了。”

轉身上了輦車去。

容晚初望著宮車遠去的影子,微微地嘆了口氣。

阿訥在一旁扶著她的手臂,輕聲道:“德妃娘娘同娘娘生了齟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