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4/4頁)

老夫人擡起臉來和她說話。外頭光線愈發強了,陽光透過窗扇照進來,照在人的身上,在地上映下濃重的影。

他半垂的視線落在那影子上。

纖長的顫動的睫毛,單薄的肩背,掛著鐲子的纖細的手……

他恍然能從這影子裏頭勾畫出她鮮活的樣子。

昨晚的一切若是不曾發覺,將來這人兒當真嫁去了寧家,她會哭吧?像那晚在書房他看見過的水洗過的紅腫的眼。像被他斥責時委屈落下的淚。

顧長鈞思及此,猛然怔住了。

他這是在幹什麽。婆婆媽媽的關心起這些事來了?他更在乎的不應該是寧家敢背著他給他上眼藥嗎?不是該怪罪寧洛這廝不識擡舉?

又關這女孩子哭不哭什麽事了?

顧長鈞非常不自在地咳了聲,然後站起身來。

周鶯和老夫人的談話夏然而止,周鶯錯愕地瞧著顧長鈞,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引他不高興了。

顧長鈞行禮:“兒子外頭還有事……”

老夫人忙道:“你去吧。”

周鶯蹲身恭送:“三叔慢走。”

顧長鈞跨步走出去,在廊下穿了氅衣。

攤開手掌,細細的黏膩的汗,屋中不知怎麽,讓他覺著熱的難捱。

他立在廊下吹了會兒風才好受些。

屋裏頭喁喁低語,不知老夫人會怎麽和她提起暫停和寧家議親的事。

顧長鈞嘆了口氣,拾級而下,忽聽隔窗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抽泣。

他忍不住回頭朝窗口瞥了一眼。

周鶯跪伏在老夫人腿上,肩膀抖動,低低地哭泣著。

老夫人擡手摩挲著她秀發,喃喃道:“那寧家不懂規矩,這樣叫你沒臉,虧得你三叔早知道,若就這樣把你嫁過去,以後糟心的事更多,你別難受,這事黃了就黃了,黃了更好,那姓寧的哪裏配得上我的乖孫女兒?”

顧長鈞無聲地離開了。

寧太太上門求情,來了幾回,都被擋了回去。後來寧老爺也上門,要求見顧長鈞。婚事不成,卻不能把仇結下了,把錯推到孩子不懂事上頭,自己舍臉面低個頭,一朝為官,顧長鈞總不能打他的臉?

想的很是周全,還請了兩家共同的朋友從中說和。

但寧老爺沒想到的是,顧長鈞的態度這樣差。

將他送的禮原封不動退回來,連散朝時他當面迎上去打招呼都不理會。

很快兩家嫌隙就被瞧了出來,顧長鈞如今勢頭正好,誰人不給他幾分薄面?寧老爺很快就嘗到了被跟紅頂白的滋味。事情被羅百益知道,自然也沒替他們保密的道理,寧家家教不嚴,幼子和表妹未婚成孕。且有了身孕後,寧家嫌貧愛富不肯負責。向來這等風月事就是最容易傳揚出來的,更何況是高門子弟犯了這種錯,一時鬧得街知巷聞,寧家太太都不敢出門見人。

沒多久,寧濯在戶部的差事也丟了。寧老爺苦惱不已,外頭處處受氣,回家也不好過,寧太太為著他收留王婉玉的事很是惱怒,將寧洛被王婉玉迷惑全怪在他頭上,夫妻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寧洛不敢在家,托庇儲澤一上門將他帶了出去,打聽到王婉玉的下落就離京追了上去。

周鶯的婚事沒議成,她倒松了口氣。可家裏上上下下開始對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麽事觸了她的忌諱。

這天顧長鈞散值早,周鶯記著他的傷,早備了湯羹溫熱後給他送到柏影堂。

顧長鈞在和幕僚議事,聽北鳴傳報了,就轉過頭來瞧了眼窗外。

不過就是這麽一個細小的舉動,下頭坐著的幕僚卻都有些吃驚,他們互相打了個眼色紛紛起身告辭退了出去。

顧長鈞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周鶯已捧著湯進來了,身後跟著的落雲退了下去。

日暮沉沉,天際泛著灰藍淺紫的顏色,她也穿了身藍紫,少有的鮮亮,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幾分。手上戴著那碧玉鐲子,還是上回他叫人送去給老夫人、老夫人又轉贈給她的。顧長鈞隨意瞟了一眼,繡著紫藤花枝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掛著的玉鐲空蕩蕩的。

這手真是細……

“三叔?”

柔婉的聲音叫他擡起眼,視線落在她明艷奪人的面上。

櫻桃小口,未施朱而泛赤,鵝蛋臉,未傅粉而透白。

還有那雙水光盈漾的眼,長長的秀麗的眉。

不知緣何,顧長鈞忽然覺著屋裏頭悶熱得他快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