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池老太太最終還是走了。

淩晨三點多,老太太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以往有些渾濁的目光格外清亮,池家人福至心靈,全都進了病房。

家裏大大小小全都紅著眼。

老太太也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將要到了盡頭,挨個都交代了幾句,最後拉著池淵的手不松。

老人的手帶著年歲的痕跡,瘦弱幹枯,並不細膩,掌心有薄薄的一層繭。

池淵算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小時候常聽池老太太提起她和池老爺子的故事。

封建社會講究門當戶對。

高門貴府的大少爺愛上了書香世家的大小姐,在當時受到了來自方方面面的阻攔。

沒有人認同他們,大少爺寧死不屈,棄了家族的企業轉而學了文,瞞著父母和大小姐喜結連理。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愛永恒不滅,兩個人歷經艱辛,走過戰火紛飛的年代,也終於被家族接受。

到如今,卻要陰陽兩隔。

池淵沒敢去看池老爺子是什麽樣,只是跪在病床邊,由著池老太太握著自己的手,眼尾泛著深深的紅。

池老太太捏捏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腦袋,神情慈愛,不畏即將到來的死亡,“你啊,從小就生逆骨,越不讓你做的事情,你偏偏就越想去做,你爺爺叫我別寵著你,可他比誰都要寵你。”

“我知道。”池淵扶著池老太太的手,神情悲痛。

池老太太又摸到他額角的舊傷疤,聲音微弱,“別怪你爺爺,砸傷了你,他比誰都難過和後悔,也別總跟你爸媽鬧別扭。你爺爺為了我放棄了家業,你爸十八歲就撐起了整個池家,我和你爺爺那時候固執認死理又想不開,不讓他和你媽媽在一起,他也過得很苦。”

池淵緊咬著牙根,不讓哭聲泄露,臉側因為他的動作微微繃緊,聲音壓抑哽咽,“我不怪,是我做的不對。”

老太太笑了笑,“奶奶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有主見的孩子,你做事有主張有原則,聯姻的事情你也別怪人家,那孩子也不容易,你要是真喜歡就抓緊了……”

池淵說不出話來,只拼命地點著頭。

池老太太最後又看了池淵好久,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淚水,然後把目光落在始終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的池老爺子身上,“老頭子……”

池老爺子身形一顫,轉過身,看著這一屋子的小輩,保持著最後的嚴肅,“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和你奶奶單獨呆一會。”

這是屬於他們夫妻兩最後的告別。

一大家子從病房裏退出來,池淵低垂著腦袋坐在外面的長椅上。

瑄崽松開媽媽的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擠進他懷裏,肉乎乎的小手覆在他眼睛上,奶聲奶氣道,“二叔不哭。”

“嗯……”池淵把臉埋在他頸間,像是逃避又像是為了掩飾什麽,“二叔沒哭。”

小孩子還不懂生死離別的意思,不懂長輩為什麽都紅著眼,不懂為什麽二叔說著沒哭可還是不停地流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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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槳是第二天早上在溪城日報看到了池家發的訃告,才知道池老太太在淩晨去世的消息。

池淵說的也許以後再也見不著了,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池家的葬禮舉行了三天,前兩天都是池家旁支親信前來吊唁,最後一天,聞槳隨著蔣遠山一起去了池家。

池淵穿著一身黑色,跟在池父身後,招呼著前來吊唁的人群,神色肅穆而沉重。

前來池家吊唁的人很多,聞槳沒有找到機會和池淵說話,只是在蔣遠山和池庭鐘說話時,彼此看了對方一眼。

人在生死面前總是無能為力,就連言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按照常理,池老太太今天就要入土為安,告別儀式結束之後,池家人護送池老太太前往溪山公墓下葬。

忙忙碌碌到晚間,夜幕來襲,池家燈火通明。

池老爺子身體不適,池淵陪著在二樓休息,聞槳陪著池母和其他前來吊唁的女眷坐在一起。

說了會話,池母讓聞槳陪她一起去給祖孫兩送點吃的,“池淵從小就和奶奶親,奶奶走了,他比誰都難過。你們年紀相仿,等會你幫伯母多安慰安慰她。”

“好。”

到了二樓,池老爺子吃了藥歇下了,池淵在書房看以前池老太太過生日時錄的視頻。

池母還沒看幾分鐘,眼淚就忍不住,拍拍聞槳的肩膀,把池淵交給她,自己紅著眼出了書房。

聞槳看了眼坐在桌後的人影,輕輕開口,“伯母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別看了,吃點吧。”

“沒事,我不餓。”池淵暫停了視頻,擡手揉著發酸的眼睛,嘴角努力扯出個笑容,“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聞槳也沒強求,將托盤放在桌角,垂眸看著被暫停的視頻畫面,“我可以看看嗎?”